绝望如同最猛烈的毒药,在梁军中疯狂扩散、沸腾!前有钢铁壁垒和倾泻而下的死亡箭雨,后有吞噬一切、散发着皮肉焦糊臭味的烈焰地狱,侧翼则是阎宝那支黑色铁骑如同地狱熔炉中冲出的毁灭旋风,反复冲杀,每一次掠过都留下一地狼藉的碎肉和断肢。
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垮了所有的纪律、荣誉和同袍之情,自相践踏以令人窒息的速度升级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撤退的将士双眼赤红,如同疯兽,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推搡、撕扯着前方的同伴。摔倒者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就被无数只沉重的、沾满泥浆血污的军靴践踏进冰冷的泥浆里,胸腔塌陷的闷响、颅骨碎裂的脆响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垂死的哀嚎交响曲中。
为了争抢一条通向车阵缝隙的、可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路,昔日并肩作战、歃血为盟的战友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刀刃砍向对方毫无防备的后颈,或者用沉重的枪杆猛砸挡路者的头颅,使之脑浆迸裂!
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刀刃切割骨肉的沉闷撕裂声、垂死者喉咙里漏出的“嗬嗬”气音、战马被长矛刺穿腹部临死前发出的撕心裂肺悲鸣、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烈火燃烧木料、帐篷和尸体发出的噼啪爆响与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味,混合着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令人胃部翻江倒海的血腥气,在这片狭窄得如同绞索的滩涂上翻滚、发酵、升腾,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绝望挽歌。
冰冷的雪泥混合着滚烫的鲜血、破碎飞溅的内脏和乳白色的脑浆,形成深可及踝、粘稠滑腻如同沼泽的血色泥潭。断裂卷刃的兵器、破碎成木片的盾牌、被踩踏得污秽不堪的旗帜,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残肢断臂——一只断手还紧紧握着半截折断的长矛矛杆,一条穿着破烂皮靴的腿孤零零地倒插在血泥里,一颗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眼球爆出的头颅半埋在污秽中,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沉浮其中。
许多梁兵并非死于直接的刀枪箭矢,而是在这令人窒息的挤压、无情的践踏和缺氧的眩晕中,眼球暴突充血,口鼻喷涌出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液,内脏在巨大的压力下破裂,无声无息地沉入这片由他们自己绝望挣扎制造的血肉泥潭,成为后来者脚下滑腻的垫尸,最终与这片被诅咒的冻土永远融为一体。
在这片人间炼狱的核心漩涡,阎宝和他那支令人闻风丧胆、象征着后唐最强武力的“横冲都”精骑,正进行着最高效、最冷酷的死亡收割。他们如同数股拥有自我意志的黑色毁灭飓风,在梁军彻底崩溃、如同沸粥的阵列中肆意纵横切割。
沉重的马槊借助着披甲战马冲刺带来的千钧之力,轻易地洞穿任何阻挡在前的薄弱防御——皮甲、棉袍、甚至仓促举起的木盾,将人体如同屠宰场挂起的牲畜般串在槊尖!槊杆因承受重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微微弯曲。骑士只需猛地一甩臂或手腕一抖,那串在槊尖上徒劳蹬踢、发出非人惨叫的躯体便被甩飞出去,如同沉重的沙袋砸向混乱的人群,引发新的骨断筋折和惊恐尖叫。
棱刺蹄铁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带起大块混合着暗红碎肉、森白骨渣、泥浆和冰碴的污秽之物,马蹄踏在尚在抽搐的人体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碎裂声,内脏从破裂的腹腔中挤压喷射而出。横冲都骑士们如同从黄泉血海中爬出的煞神,沉默是他们的战歌,只有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兵刃撕裂空气的尖啸、切割骨肉筋腱的刺耳摩擦声是他们行刑的乐章。
他们手中的横刀锋利无匹,每一次弧光闪过,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和抛飞的断肢残骸。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始终死死锁定着那面在混乱中如同丧家之犬般移动的猩红帅旗,每一次冲锋都如同精准的利刃,直插梁军指挥核心的心脏地带,将任何试图聚拢残兵、组织抵抗的军官和亲兵连同他们的坐骑一同撕成碎片,碾入泥泞。
“保护将军!结阵!死战!!”梁军中军仅存的几名悍勇校尉,喉咙早已喊破出血,声嘶力竭地挥舞着佩剑,试图聚拢身边残存的、同样面露惊恐的亲兵,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最后的防线,来抵挡那黑色的死亡洪流。然而,深入骨髓的恐惧早已像瘟疫般蔓延开来,摧毁了所有的勇气。
当越来越多的士兵,在血与火的缝隙中,绝望地看到帅旗之下,那个象征着最后希望与统帅的身影——北面招讨使贺瓌——竟然在数十名心腹亲兵以命相搏的死命护卫下,抛弃了仍在滩涂上苦苦挣扎、被肆意屠戮的数万大军!只见他猛地拨转马头,手中马鞭带着破空声狠狠抽打着坐骑的臀部,不顾一切地向着东侧那条布满荆棘枯枝、隐藏着陷坑和未融锋利冰凌的狭窄、湿滑的河汊小路仓皇逃窜,背影狼狈而决绝!这一景象,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击碎了所有残存的抵抗意志!
“跑了!贺瓌跑了!贺瓌丢下我们跑了!!”这绝望到极致的呼喊,比任何瘟疫传播得都快,瞬间如同丧钟般传遍了整个混乱的战场,其杀伤力远超任何刀枪箭矢!恐慌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彻底冲垮了梁军残存的最后一点组织和士气。帅旗在混乱中颓然倾倒!
主将无耻遁逃,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梁军士兵的心。他们彻底放弃了抵抗,像被滚烫沸水浇灌的蚁穴,疯狂地向四面八方、毫无目的地乱撞狂奔,只求能逃离这片被死亡彻底笼罩、血肉横飞的滩涂地狱。落雁滩,此刻成了名副其实的“落难滩”、“绝命滩”。梁军士兵如同被猎鹰驱赶、无处可逃的雁群,成片成片地倒下,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丘,甚至堵塞了黄河边缘水流相对平缓的浅水河道。冰冷的、浑浊的黄河水卷着暗红的血沫、破碎的浮冰、漂浮肿胀的尸体和散落的兵器铠甲残片,呜咽着、沉重地向东流去,仿佛这条母亲河也在为这场发生在自己怀抱边的惨绝人寰的悲剧而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