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雄抬头望向鹤鸣山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挣扎和不甘。那里是他经营多年的巢穴,是疗伤恢复的最佳去处。但是……唐军势大,王璟若心思缜密,用兵如神,连他逃走的路线都能精准预判并设下如此可怕的埋伏。自己如今重伤如此,实力十不存一,若返回鹤鸣山,王璟若安顿好剑州之后,又会如何放过自己?到时候,大军一旦围山,又有林安南在侧,恐怕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盖世雄虽狂傲,却绝非无脑之辈。这一次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鹤鸣山……不能回了。”他最终做出了艰难而痛苦的决定。那里已经成了最危险的绝地。
他挣扎着站起身,感受了一下体内糟糕到极点的状况和所剩无几的内力。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绝对安全、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匿起来,不惜一切代价先稳住伤势,保住性命。
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那是广阔的中原,是权力与江湖交织的复杂之地,门派林立,势力错综,远比蜀中更容易藏匿行迹,也更容易找到疗伤所需的药物和机会。
“天下之大,岂能没有我盖世雄东山再起之地?”盖世雄眼中闪烁着如同厉鬼般的怨毒和一丝偏执的疯狂,将所有的仇恨都深深埋藏在心底,“待我内力恢复,伤势尽愈之日,便是尔等……血债血偿之时!王璟若,林安南,你们等着!”
他不再犹豫,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沉重如灌铅、痛苦如同凌迟的身躯,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向着北方,那未知的、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广阔天地,孤身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群山与暮色之中,不知所踪。
听闻盖世雄重伤遁走,王璟若沉默良久。虽然未能将其彻底留下永绝后患,但能将其重创、如同丧家之犬般远遁、短期内无法再构成威胁的地步,已然是在当前条件下所能取得的最好结果。尤其是利用了对方不知林安南在场的的信息差,成功偷袭重创,更是此战的关键。
他望向北方,目光深邃。盖世雄的威胁暂时消除了,但来自洛阳的、那更为庞大和复杂的阴影,却愈发清晰地笼罩在他的心头。他下意识地抚向自己那空空如也、再无半分内力感应的丹田,一种混合着无力感与强烈紧迫感的情绪,悄然蔓延。
身体的残破,力量的失去,朝堂的暗流,未来的变数……一切都预示着,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不会平坦。他必须尽快稳定蜀中局面,然后……返回那个风暴中心的洛阳。
随着唐军取了剑州,康延孝的叛军主力灰飞烟灭,跟在他身边的拜火教左使郑三也伏诛授首,而刺杀王璟若的疯魔刀盖世雄更是重伤远遁,因此,笼罩在巴蜀上空半年的战云似乎暂时散去。
王璟若率军进驻剑州,一面休整伤疲之师,一面派出部队肃清周边负隅顽抗的零星叛军,安抚地方,恢复秩序。偌大的剑州城,在经历连番战火后,终于迎来了一丝喘息之机,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与硝烟,而是重建的忙碌与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却依旧汹涌,尤其是关于那个几乎颠覆蜀地、其触角可能伸得更远的阴影——拜火教。
这一日,剑州城外旌旗招展,蹄声如雷,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在数百精骑的护卫下,迤逦而来,直抵城下。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紫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忧虑的中年官员,正是新任西川节度使孟知祥。他并非空手而来,身后长长的车队满载着从成都治下府库中紧急调拨的粮食、布匹、美酒以及各类军需物资,这是他以实际行动前来犒劳平定叛乱、收复剑州的王璟若大军。
消息传入州衙,王璟若虽身体依旧虚弱,无法亲自出迎,仍命杜厚朴等将领代为迎接,以隆重的礼节将孟知祥一行请入府中。
“孟节使远道而来,犒劳将士,王某重伤在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偏厅之内,王璟若半倚在铺着厚厚裘皮的软榻上,对着孟知祥微微颔首,声音虽显中气不足,但礼节周到,目光依旧清澈而深邃。
孟知祥自然是知道王璟若的威名的,于是快步上前,深深躬身施礼,语气诚挚而带着深深的敬意:“招讨大人言重了!折煞下官!大人为国征战,身先士卒,不惜以身犯险,终平蜀乱,解民倒悬,此乃不世之功!下官忝为西川节度,却未能及早破敌,已深感惭愧,如今只得略备薄礼,犒劳浴血奋战的将士,实乃分内之事,何劳大人亲迎?望大人安心静养,保重贵体,早日康复!”他的目光扫过王璟若苍白的面色和倚靠软榻的姿态,心中更是凛然,对这位以诡奇兵法闻名、如今却付出惨重代价的统帅,多了几分真实的钦佩与同情。
两人略作寒暄,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蜀中的善后事宜以及那股尚未完全清除的暗流。
“大人,”孟知祥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挥退了左右侍从,仅留王璟若的心腹在场,压低了声音道:“蜀乱虽平,然有一事,如鲠在喉,令知祥寝食难安。”
“孟节使所指,可是拜火教?”王璟若平静地问道。
“正是!”孟知祥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惧,“此教盘踞蜀中多年,根深蒂固,蛊惑人心,其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康延孝不过其被其蛊惑的棋子而已。如今明棋虽去,暗桩犹在,若不能连根拔起,只怕死灰复燃,遗祸无穷。”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后怕,“不瞒大人,此前郭公……郭崇韬在蜀中时,对此教亦深感棘手,言其背后恐有更大图谋。可惜……郭公他……”
提到郭崇韬,孟知祥的声音低沉下去,脸上浮现出兔死狐悲的哀戚与一丝对朝廷现状难以掩饰的忧虑。郭崇韬冤死蜀中,不仅是蜀中唐军的一大损失,更如同一个危险的信号,让所有手握兵权、身处外镇的重臣们都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