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呼海啸般的请命声,震得军帐嗡嗡作响,也彻底冲垮了李昭心中那最后一道名为“忠君”的脆弱堤防。他一生忠于唐室,与王璟若并肩浴血,辅佐李存义登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走到挥师向阙这一步。然而,现实却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不仅是他的性命,还有这数千信任他、追随他的将士的性命,以及他内心深处那点未曾泯灭的、对公道和正义的最后渴望。
李昭此刻深知,不起兵,是死路一条,而且死得不明不白,遗臭万年,家族亦难保全;起兵,则是背负“叛臣”的骂名,踏上一条凶险万分的道路,但或许……或许还能于死局中杀出一条血路,为这昏暗的世道,争取一线光明,为那些冤死的忠魂,讨还一个迟来的公道!石敬塘提出的“清君侧”和“拥立晋王”,给了他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个可以说服自己、也可以号召天下的旗帜。
“清君侧……拥立晋王……”他喃喃自语,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韩皇后血书控诉的惨状,郭崇韬父子在成都被冤杀的屈辱,王璟若功高被废、形同囚徒的凄凉,以及自己无端被猜忌、被劫持、被诬陷、申诉无门的悲愤。一股压抑了太久太久的、难以抑制的怒火和悲凉,终于如同积压千年的火山般,轰然爆发,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犹豫、枷锁和顾虑。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充满了决然、痛苦和一种破而后立的疯狂与坚定。他“嚯”地站起身,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咔嚓”一声刺耳巨响,将面前的帅案一角狠狠斩落!木屑纷飞之中,他的声音如同万载寒铁相互撞击,冰冷、铿锵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响彻整个军帐:
“天道不公,君昏臣奸,逼反忠良!我李昭,今日于此,并非谋逆,实为自救,亦为清君侧,诛杀刘玉娘、景进、元行钦等祸国殃民之奸佞,匡扶社稷,以安天下!诸将听令!”
“在!”石敬塘及帐中所有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终得释放般的狂热与决绝!
“石敬塘!”
“末将在!”
“命你为前锋都指挥使,整备兵马,筹备粮草,即日准备南下!”
“得令!”
“安审通!”
“末将在!”
“命你联络各方忠义之士,草拟檄文,传檄天下,征召义师共讨国贼!”
“得令!”
李昭的战略眼光与威望此刻显现无疑。他深知单凭魏县现有之兵,难以撼动洛阳根基。他必须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造成浩大声势。他立刻以“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和“清君侧”统帅的名义,遣使四处,征召河北、山东一带的自己旧日麾下的将领:
征召善战宿将、齐州防御使王晏球。
征召手握重兵、镇守东方的泰宁节度使房知温。
征召地处河北腹地、可为呼应的贝州刺史李绍英。
檄文飞快地传向四方。在檄文中,李昭痛陈刘玉娘、景进、元行钦等奸佞祸乱朝纲、残害忠良、祸国殃民的累累罪行,详尽诉说自己被冤屈、被构陷的经过,阐明“清君侧,安社稷,拥立贤明晋王”的大义名分,号召天下忠义之士共举义旗。
令人振奋的是,回应很快相继到来。李绍英、房知温等人先后率兵前来魏县与李昭会合。甚至连一向以持重着称的老将王晏球,在权衡天下大势与朝廷现状后,也认为朝廷确实腐败不堪,李昭名正言顺,且成功可能性不小,遂最终下定决心,领兵来投!
一时间,魏县之地,群英荟萃,旌旗蔽日,兵马云集,战鼓喧天!李昭麾下的兵力如同滚雪球般迅速膨胀,声威大震!原本因为主帅被诬而有些低落的士气,此刻被“清君侧”的大义名分和即将到来的巨大功业刺激得无比高昂,全军上下,同仇敌忾,求战心切!
看着校场上汇聚的来自各方的雄壮兵马,看着将领们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盼的目光,李昭心中那最后一点因背叛朝廷而产生的犹豫和不安也烟消云散。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也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关乎无数人生死的责任压在了肩上。
他整理了一下甲胄,大步登上临时搭建的点将台,目光如电,扫过台下黑压压、刀枪如林、士气如虹的军队,运足中气,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心,在旷野中回荡:
“将士们!朝廷无道,奸佞当权!忠良含冤,将士寒心!我李昭,蒙诸位将士不弃,共举义旗,非为一家之私利,实为天下之公义!今日,我等便挥师南下,直指洛阳,清君侧,诛奸佞,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社稷一个朗朗乾坤!望诸位奋勇向前,戮力同心,共建不世之功!”
“清君侧!诛奸佞!”
“愿随大人!万死不辞!”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如同滚滚雷鸣,再次响彻云霄,直冲霄汉,仿佛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李昭“锵”的一声拔出佩剑,雪亮的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直指南方洛阳方向,发出了最终的、决定命运的命令:
“三军听令!兵发洛阳!”
“出发!”
浩浩荡荡的“清君侧”大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苏醒的巨龙,离开了魏县,踏上了南下的征途。这支由委屈、愤怒、野心、希望以及“大义”名分混合编织而成的庞大力量,将以一种看似不可阻挡之势,冲向那个腐朽而混乱的帝国心脏——洛阳。
邺都的烽烟尚未完全熄灭,魏县的义师已悍然起兵。而此时的洛阳,在李存义与刘玉娘等人依旧醉生梦死、相互指责抱怨的表象之下,针对王璟若、李从善等潜在威胁的,一张精心编织、等待已久的大网,也正在悄然收紧,致命的危机步步逼近。
一场决定后唐王朝命运的巨大政治风暴与军事冲突,终于伴随着李昭的挥师南下,全面降临,整个中原大地,再次被拖入了战火与动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