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源自灵魂的尖叫几乎要撕裂我的喉咙。脚踝上那条由镜面碎片和暗影凝结的“手臂”冰冷刺骨,带着千钧之力,将我狠狠拽向床垫下那片狂躁的黑暗裂口。身体失控地后仰,视野中姐姐惊恐的脸和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疯狂交替。
“抓住我!想着家!想着妈妈台灯的光!什么都别管!抓紧我——!”
姐姐的嘶喊穿透了恐惧的迷雾。家。妈妈那盏放在老房子书房里的,有着暖黄色灯罩和温润木质底座的旧台灯。那光芒不刺眼,总是静静地铺满书桌一角,带着书香和安稳的气息。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拼命向前抓去!指尖在空气中徒劳地划动,离姐姐伸出的手还差几寸!
脚踝上的力量还在加剧,我的身体已经被拖得半悬在裂口上方,冰冷的、带着静电般刺痛感的阴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夹杂着无数细碎、混乱的耳语,试图钻入我的脑海。
“阿瑶!”姐姐目眦欲裂,她一手死死攥着那个旧首饰盒,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向前探出,整个上半身都压了过来!
我们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
就在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奇异的震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我们紧握的手,以及姐姐手中那个旧首饰盒上猛然爆发!那震动带着一种温暖的、坚定的频率,瞬间驱散了缠扰在我脑海的冰冷耳语。
紧接着,那熟悉的、暖黄色的台灯光芒,并非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以姐姐手中的首饰盒为中心,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的波纹,柔和却不可抗拒地扩散开来!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灰败的、褪色的景象——墙壁、家具、甚至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都像是被重新注入了色彩和生机,虽然依旧朦胧,却不再死气沉沉。这光芒带着一种“家”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一个属于我们的、稳固的认知坐标!
“啊啊啊——!”脚踝上那条镜影手臂发出一种非人的、尖锐的嘶鸣,像是被灼烧一般,猛地松开了钳制,闪电般地缩回了黑暗裂口之中!
那股拖拽的力量骤然消失,我重重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是那片虚无的吞噬之地。
“走!”姐姐趁机一把将我拉起,她的手掌不再那么冰冷,带着一丝由那光芒带来的暖意。她紧紧攥着首饰盒,那暖黄的光晕如同一个脆弱的保护罩,将我们两人笼罩其中。
我们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冲过那灰败但似乎正在“复苏”的客厅。身后,床垫裂口的方向传来愤怒而不甘的咆哮,整个“夹缝”空间都在剧烈震荡,仿佛那个名为“它”的存在正因我们的逃脱而暴怒。
姐姐没有奔向大门(那扇门在这个世界依旧石化),也没有看向那面水波般蠕动的书房墙壁,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客厅墙壁上,原本挂着一幅装饰画的位置。
在那里,此刻并没有画,也没有镜子。只有一片……朦胧的,如同毛玻璃般的扭曲光晕。光晕后面,隐约能看到熟悉的家具轮廓——那是“外面”世界客厅的景象!比书房那不稳定界面清晰得多!
“是这里!锚点起效了!这里暂时稳定了!”姐姐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不敢置信,她将手中的首饰盒举高,那暖黄的光芒更盛,照射在那片毛玻璃般的光晕上。
光晕开始波动,如同融化的冰层,中心渐渐变得透明。
我看到了!沙发的一角,我丢在餐桌上的背包,地上……甚至能看到我之前挣扎时碰倒的椅子!
“快!穿过去!”姐姐喊道,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睛,朝着那片逐渐清晰的“外面”景象,猛地撞了过去!
没有冰冷的粘稠感,没有旋转的眩晕。只有一种轻微的、穿过一层温热肥皂泡的触感,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啵”的声响。
脚下一实。
我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吊灯散发着正常的、白炽灯的光线。身下是客厅柔软的地毯。空气中没有灰尘和铁锈味,只有淡淡的、来自我自带洗发水的清香。
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外面”的世界!
我贪婪地呼吸着这“正常”的空气,几乎要哭出来。紧接着,我身边又是一声轻微的“啵”声,姐姐踉跄着出现在我身旁,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个散发着微弱暖光的旧首饰盒。
我们成功了!我们都逃出来了!
“姐!”我激动地抱住她,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真实的心跳,不再是那片灰败世界的冰冷。她还活着,我们都在!
姐姐也紧紧回抱着我,身体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她喃喃着,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这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姐姐突然猛地推开我,力道之大让我猝不及防。她脸上的激动和脆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恐和警惕。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快速扫视着这个我们刚刚拼死返回的“家”。
客厅的挂钟,指针稳稳地指向凌晨四点十分。离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但有些东西……不对。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我从未见过的、颜色鲜艳的丝巾。茶几上,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印着陌生logo的咖啡杯。空气中,除了我的洗发水味道,还隐隐混杂着一丝陌生的、甜腻的香水味。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
姐姐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浴室的方向。
那面原本应该已经彻底碎裂的主镜,此刻……完好无损。
它光洁如新,静静地挂在墙上,清晰地映照出我们姐妹俩相拥后又被推开、此刻满脸惊疑不定、狼狈不堪的身影。
镜子里,没有血字,没有波动,没有异常。
除了……
镜中,映照出的姐姐的身后,客厅通往玄关的阴影里,似乎……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模糊的、倚墙而立的……人影轮廓。
姐姐猛地回头,看向那片阴影。
那里,空无一物。
可是镜子里,那个模糊的轮廓,依旧存在。它似乎……动了一下。
姐姐缓缓转回头,看向我,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颤抖着,眼中是比在镜中世界时更深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绝望。
她举起那只一直紧握旧首饰盒的手,盒子上那暖黄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熄灭了。
她看着我,用气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我们逃离后第一句完整的话,冰冷彻骨:
“我们……真的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