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笑。冰冷,了然,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凝固在窗户倒影模糊的脸上。不是我!那不是我此刻该有的表情!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留下刺骨的寒意。陈景锋的警告在耳边尖啸——“镜像的你已经苏醒!”
我猛地向后一仰,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挣脱束缚。网吧里其他几个沉迷屏幕的人被惊动,投来麻木或不满的一瞥,但没人真正在意。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拔下U盘,一把抓起背包,踉跄着冲出了这家烟雾缭绕的黑网吧。外面的天光更加昏暗,已是黄昏将尽,夜色将临。巷子里的阴影被拉长,扭曲,仿佛潜藏着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奔跑。不顾一切地奔跑。
肺部火辣辣地疼,冷风灌入喉咙,像刀割一样。我不敢回头看,不敢看任何反光的表面——积水、车窗、商店的玻璃门……我知道,那个“它”,那个模仿我的镜像,此刻一定正透过这些无处不在的“窗口”,注视着我,嘲笑着我的仓皇。
陈景锋的话如同魔咒般回荡:“对抗它!用‘钥匙’的力量时刻检视自身!记住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林镜瑶。林镜晚的妹妹。父母……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等等,那张全家福……为什么突然想不起爸爸确切的长相了?只记得一个模糊的、带着温和笑容的轮廓……
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它”在侵蚀我的记忆?在模糊构成“我”的根基?
我猛地停下脚步,靠在一个冰冷的水泥电线杆上,剧烈地喘息。手伸进衣内,紧紧握住贴身的“钥匙”碎片。那温润的触感传来,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顺着掌心蔓延,如同清泉淌过干涸龟裂的土地,暂时驱散了脑海中的迷雾和恐慌。
爸爸的脸……清晰了一些。是了,他左边眉梢有一颗小痣。还有妈妈,她喜欢在院子里种月季,身上总有淡淡的泥土和花香……
记忆的碎片重新变得稳固。
但这感觉……就像用手捧水,稍一松懈,便会从指缝间流失。
我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U盘里的内容,尤其是陈景锋最后那几句被杂音掩盖、又带着诡异平静的话语。“我们……可能……从未……真正……醒来……”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头。
哪里才算安全?这个世界,还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吗?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对面。那里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灯光惨白,玻璃门窗光洁如镜。
几乎是同时,便利店玻璃门上映出的我的倒影,那个“林镜瑶”,缓缓抬起了手。
不是现实中我的动作。
倒影抬起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然后,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的、了然的弧度。
它在提醒我。它在告诉我,无论我逃到哪里,它都在。它就是我。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逃?能逃到哪里去?如果敌人是我自己,如果战场在我的脑海?
不!
我不能认输!姐姐牺牲了自己,老胡、回音、陈景锋……那么多人付出了代价,不是为了让我在这里被自己的倒影逼疯!
我死死攥着“钥匙”碎片,感受着那份“真实”的力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陈景锋的U盘里,一定有更多线索,关于如何对抗这种来自内部的侵蚀。
我需要一个没有镜子的封闭空间,需要时间。
我想起了那个废弃的汽车修理厂,那个混凝土管道。虽然简陋,但那里足够黑暗,足够隐蔽。
下定决心,我不再奔跑,而是压低了帽檐,混入稀疏的人流,朝着城市边缘的方向快步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注视,但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头,不去看任何反光物。
回到修理厂后院,天色已彻底黑透。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模糊的车辆噪音。我熟练地钻回那个半埋的混凝土管道,用几块废弃的轮胎勉强堵住入口,营造出一个更加封闭、绝对黑暗的空间。
打开手机,调至最低亮度,用身体挡住所有的光线泄露。我再次插入U盘,点开那个音频文件,跳到最后,将音量调到极小,耳朵紧紧贴着扬声器,仔细分辨那被杂音掩盖的部分。
“……月蚀之夜……‘它’一定会全力反扑……而且……”
刺耳的杂音。
然后,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调:
“……小心……影子……不止在镜子里……”
“……我们……可能……从未……真正……醒来……”
我反复听着这几句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从未真正醒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这个“现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镜像?一个更精妙的“镜廊”?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对抗”、“定义界限”,意义何在?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挣扎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不!不对!
如果一切都是虚幻,那我手中的“钥匙”碎片,这份“真实”的触感,又算什么?姐姐那燃烧自我的光芒,又算什么?
这感觉,就像是“它”在通过陈景锋(或者模仿陈景锋的东西)的录音,向我灌输最终的绝望,让我从内部放弃抵抗。
认知的战争。这就是“归一”最可怕的地方——它不一定要吞噬你,它可以让你自己怀疑自己,否定自己,最终心甘情愿地融入那片“虚无”。
我关闭音频,靠在冰冷粗糙的管道内壁上,闭上眼睛。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那如影随形的、来自内部窥视感。
我知道,那个“镜像的我”,就在那里。在我的意识深处,静静地观察着,学习着,等待着……或许,就在等待着月蚀之夜,等待着“界限”最薄弱的时刻,与我争夺这具身体,这个“存在”的主导权。
外部的威胁暂时被封印。
内部的战争,却已悄然升级。
我握紧“钥匙”碎片,将它贴在眉心,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守护着最后一星火种。
月蚀之夜,还有两天。
我必须在这两天内,找到稳固自身“认知”的方法,找到对抗内部镜像的武器。
否则,不需要“它”从外部攻破,我自己,就会从内部……分崩离析。
寂静的黑暗中,我仿佛能听到另一个“我”,在意识的海面下,发出无声的、冰冷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