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混凝土管道里,时间失去了流动感,只有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冷酷地宣告着月蚀之夜的迫近——22:47。还有一小时十三分钟。
手机电量只剩下可怜的7%,像风中残烛。我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几乎贴着鼻子,才能看清陈景锋日记里那些潦草、混乱,却字字泣血的文字。每一次翻阅,都像是在触摸他逐渐被镜影侵蚀、最终走向未知结局的灵魂轨迹。
“……‘它’在学习,通过镜子,通过每一个被标记的认知……模仿,替换,悄无声息……我感觉自己正在被……覆盖……”
覆盖。
这个词让我脊背发凉。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真实,皮肤下血管微微搏动。但这份“真实”,在经历了石子倒影、窗户微笑之后,变得如此脆弱。那个“镜像的我”,是否也正在我的认知深处,一点点蚕食着“林镜瑶”的边界?
管道外,夜风呜咽,卷起沙砾,打在管道壁上,发出细碎又持续的声响。这声音本该让人心安,证明外界依旧“正常”。但此刻,它却像无数只指甲在刮擦着我的神经。风声间隙,我仿佛总能听到一些……别的东西。
极其细微的,像是许多人压低了声音在同时呢喃。听不清内容,只有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恐惧的低泣,怨毒的诅咒,疯狂的呓语……它们并非来自管道外,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滋生、回荡!
是《无尽镜廊》残留的污染?还是“它”通过我皮肤下的“标记”,在直接干扰我的意识?
我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噪音。手指紧紧攥住贴身的“钥匙”碎片,那温润的暖流再次涌起,如同屏障,暂时隔绝了那些混乱的低语。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碎片的力量在对抗源初之镜时消耗了太多,它还能支撑多久?
手机屏幕突然剧烈闪烁起来,电量警告的红色图标刺眼地跳动!
5%!
我必须在彻底断电前,找到最关键的信息!陈景锋关于月蚀之夜,关于如何应对内部镜像的提示!
我快速滑动屏幕,目光扫过那些越来越癫狂的字句。
“……月蚀……阴阳界限模糊……现实结构最不稳定……是‘它’力量最强的时刻,也是……‘锚点’唯一可能真正生效的窗口!”
“‘钥匙’引导‘真实’……‘锚点’定义‘界限’……但需要……一个绝对稳固的‘基点’……一个不被‘镜像’污染的……‘认知原点’……”
认知原点?那是什么?
“……每个人的‘原点’都不同……可能是一段无法被篡改的记忆……一种铭刻灵魂的情感……一个……至死不渝的信念……找到它!抓住它!那是你在‘归一’浪潮中唯一的礁石!”
记忆?情感?信念?
哪一段记忆是绝对真实的?哪一种情感是纯粹不变的?哪一个信念是坚不可摧的?
爸爸模糊的脸?妈妈种的月季?姐姐最后的告别?
当我开始怀疑它们是否也被“镜像” subtly 扭曲过时,这些原本清晰的“原点”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恐慌再次攫住了我。如果连构成“我”的基石都可以被质疑,那我还有什么可以依靠?
就在这时——
手机屏幕最后闪烁了几下,彻底黑屏。
电量耗尽。
绝对的黑暗,伴随着脑海里重新涌起的、更加清晰的低语噪音,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吞没!
“放弃吧……”
“融入我们……”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归一……才是永恒……”
不!
我猛地用拳头砸向自己的额头,疼痛让我稍微清醒。“钥匙”碎片的暖意是我最后的光。我必须找到我的“认知原点”!现在!立刻!
我闭上眼睛,拼命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童年?求学?工作?与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飞速闪过,却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疏离感。
哪个是真的?哪个是“我”?
低语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变成尖叫!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艘即将在风暴中解体的小船,那个冰冷的、了然的“镜像我”,正在意识的海面下缓缓上浮,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几乎要与我重叠!
就在这理智即将崩断的刹那——
一段几乎被遗忘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冲破所有噪音和迷雾,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夏夜,停电。家里点着蜡烛,我和姐姐林镜晚并排坐在老旧的地板上,影子被烛光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摇曳。我们用手做出各种动物的形状,狼,兔子,飞鸟……姐姐的手很巧,她做出的老鹰影子栩栩如生。
“看,镜瑶,”姐姐指着墙上她做出的老鹰影子,声音在温暖的烛光里显得格外轻柔,“影子是假的,但我们的手是真的。”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映着跳动的烛火。
“记住,无论影子变成什么样子,做出影子的手,才是真的我们。”
那一刻,一种无比纯粹、没有任何杂质的安心和温暖,包裹了我幼小的心灵。那不是逻辑,不是知识,只是一种最本初的、对“真实”的触碰和确认。
就是它!
这段记忆!这种感受!
它简单,朴素,却像一枚楔子,牢牢钉在了我意识的最深处!它没有被后来任何复杂的经历、任何恐惧和怀疑所污染!它就是我的“认知原点”!是我作为“林镜瑶”最初确认自身存在的那个瞬间!
我猛地睁开眼,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再次看到了那跳动的烛光,看到了姐姐明亮温暖的眼睛。
“无论影子变成什么样子,做出影子的手,才是真的我们。”
我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如同念诵护身的咒文。
脑海中那些疯狂的低语和尖叫,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退了大半!那个即将浮出水面的“镜像我”,发出一声不甘的、尖锐的嘶鸣,重新沉入了意识的深渊!
稳住了!
我靠着冰冷的管壁,大口喘息,汗水几乎浸透了衣服。心脏依旧狂跳,但那种即将被从内部撕裂的感觉,终于暂时平息。
“钥匙”碎片在我掌心散发着稳定的暖意,与那段被唤醒的“原点”记忆产生了共鸣,形成了一道更加坚固的内在防线。
就在这时——
管道外,那持续的风声和细碎沙砾声中,夹杂进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呢喃,不是低语。
是脚步声。
非常轻微,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朝着我藏身之处而来的……目的性。
有人来了!
或者说,有“东西”来了!
是在月蚀之夜即将来临前,循着我身上的“标记”,或者被刚才意识对抗的波动吸引而来的猎食者?
我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手摸向背包里的十字螺丝刀,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钥匙”碎片,屏住呼吸,耳朵贴着管道内壁,竭力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管道口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然后,一个苍老的、带着某种奇异共振的、我绝不可能忘记的声音,缓缓地,在管道外响了起来:
“时候到了,女孩。”
“月蚀将至,‘门’将洞开。”
“你……准备好面对‘镜子’后面的东西了吗?”
是守镜人!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在月蚀之夜即将到来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