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这两天郁郁的很。
她本是一个喜爱吟风弄月的女孩子,因为家中经商的缘故,顺带精通了格算之术,生意往来的账目梳理也算游刃有余。
前几日听丫鬟兰芷说起,任公子问起她们名字的来历,她心中还暗自欢喜,期待能得到一丝赞美雅赏,哪里料到这个任公子不解风情就算了,还反手给出了一道题目。兰芷拼命回忆,想破了脑袋,最后传话变成了“任公子要去看太阳,请小姐帮算算几时能回来?”
沈清漪听得云山雾罩,期待是男女之间曲折的情意哑谜,日夜琢磨其中暗藏着什么机括,然后,疑惑道:“任大哥怎么可能去得了太阳?”
昨夜仍陷入不解中,突然听得前院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待探窗去望,一眼见到一个“火人”冲天而去,正惊魂未定中,翠珠气喘吁吁跑来报告:“任公子飞走了!”
沈清漪伤心欲绝:难道真的像传闻的,任公子是仙人不成?正哀伤欲绝中,小丫头又跑来报告:“公子……又回来了!”
她灵光乍现,霎时“明白”了:任大哥好“聪明”,居然知道晚上日头不热,正是去的好时辰。
于是,她得出了答案:从出发到“太阳”,再回来,两盏茶时间!
任风遥用钱老的一道题,“哄”了沈小姐好几天。
现在,他又给沈小姐“出”了第二道题:“怎么当渣男?”以及“该不该有第二个女人”?沈小姐在“惊叹”任公子思维跨度的同时,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多亏任公子没提出“该不该有女人?!”
——
二虎现在也有点懵。他原本只纠结“怎么让两个女人同意我渣”,这显然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聊着聊着,居然变成了:咱们必须得支持男人多“娶”女人,不然就是社会的“公敌”。
得,这貌似成了一个“哲学”问题了。
而任风遥经二虎这么一提,想的却是更深一层——通过追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演变过程,正好能梳理出社会在不同阶段“结构组成”中的理论和意义,进而探寻推动未来变革发展的路径。
任风遥还真不太清楚这源远流长的“传统”究竟从何而来,感觉二虎把自己的思考带跑偏了,赶紧钻进“空间”恶补了一通。
见任风遥坐直身体、一脸认真、煞有介事地得出他俩将成为“全民公敌”的结论,二虎激动地从“学术交流”的角度开始求教:
“你给说说吧,咱们要推动‘一夫一妻’制,怎么就会成‘全民公敌’了?”
任风遥不紧不慢道:“首先得纠正一点,大明实行的,也是一夫一妻制……”
二虎刚要插嘴,
“但是,可以纳妾,而且,数量不限。”
任风遥边‘看’资料边道:“这事从夏商周时代就开始了。经过了历朝历代的演变,对一夫一妻多妾制进行了明确规定。回到大明这个时代,一夫多妾早就进了《大明律》,成了合法的多婚形态。社会上也都认这个,普遍得很。”
见二虎露出迷惑,任风遥只能按照查到的“逻辑”来解释:
“知道现在是什么社会不?”
二虎想说:不就是封建社会吗?又觉得从“主义”的路径解读怕不算答案。
果然,任风遥接着道:“明末是典型的农耕社会,家庭就是基本的生产单位。男性作为主要劳动力,得多生儿子添人手,才能维持一家子的收成和进项。纳妾,就是增加人口、扩充劳动力的稳妥法子。比方说乡下,一大家子田里耕种灌溉收割,人手越多越好,多妾多子,就等于多挣粮食。”
二虎想说“原来鼓励多生孩子是为了扩大劳动力”。想提问,没接茬,听任风遥继续说。
“对有钱有地位的人来说,纳妾还是展示财富和社会地位的方式。妾室多,证明了你有足够的财力——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大户纳妾,就跟现在开豪车戴名表一个道理,在交际场里,妾的数量和质量也是衡量一个人混得好不好的尺子。”
二虎撇撇嘴,心道:敢情现代有钱人比谁身边带的女伴更靓更多,居然还是在虔诚地“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了。
反问道:“合着有钱人弄一堆女人就是用来炫耀的?那穷人咋办?打光棍?”
任风遥愣了愣,怕二虎打断思路,摆摆手,继续道:
“在儒家文化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观念根深蒂固,传宗接代被视为头等大事。正妻要是生不出儿子,纳妾生子就会被看成了合理必要,得确保香火有继。”
“在这套观念下,全社会——包括穷人——基本早就达成了共识:一夫一妻多妾是保障家族延续不绝的重要制度。你看多少族谱里,都详详细细写着某公纳某妾、生几子。”
二虎抬手叫停:“照这说法,女人不就成了生孩子的工具了吗?她们为啥不反抗?自己没得选吗?非得听男人安排?”
任风遥摇摇头,接着道:“截止到现在,明末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还一直占据主导,男性在家庭和社会中拥有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女人得守‘三从四德’,顺从丈夫。其实说白了,女人就是被看作男人的附属。当然……”
他想起二虎刚才的问题,补充道:“也因为明末女子大多没有独立人格和财产权,得靠男人活,所以很难有效反抗这套制度。”
二虎心道:感情现代女性是因为经济独立了才敢于反抗的。心里一激灵:坏了,那位九格格家里金山银山的,估计得骑我脖子上。
任风遥似乎‘听到’了二虎的心声:“你可知道‘一夫一妻多妾’这套在中国运转多少年了?几千年呐,早成了社会文化的一部分。人们从小就耳濡目染,觉得天经地义。”
“知道《礼记》不?这类古代典籍中对婚姻规矩写得清清楚楚。这些文化传统早就深入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成为了大明人们的行为准则。”
二虎撇撇嘴:这丫头是‘大清’的啊。忽然灵光一现:对了,大清处处学大明,这丫头就是侧妃生的,说不定能接受。
任风遥不管二虎一惊一乍的表情,继续道:
“再说到文学艺术的影响。你看看从古至今的曲牌歌赋,戏曲、小说等,全都是才子佳人、妻妾成群的情节,都是对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歌颂和赞美。这些故事在民间流传广得很,早进一步把观念夯实了,让人觉得合情合理,甚至挺美。”
二虎这下捋顺了:感情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女人先是为了人类能生存(多种地),多生孩子;后来为了儒家伦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得生孩子;而男人为了压住女人的意见,又用伦理秩序(“三从四德”)来束缚住女人的思想,让女人能安心接受;再用戏曲文学赞美麻痹——总之,在男权社会,女人都得听男人的。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理论逻辑。
二虎暗暗感叹:多好的传承啊!咋就断了那?!像现代的女人,唉!
他突然更“悲哀”地发现,自己看上的这两位,好像都不太“听话”:一个家底极厚,一个能揍他十个。
任风遥一摊手:“所以咱俩就好好‘享受’现在这个过程吧。且不说自己做不做得到‘一夫一妻’——这念头现在拿出来就不是改革,是刨华夏几千年的祖坟!”
“你以为这只是男女那点事?错!这是在直接爆破儒家治世的基石!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如何‘齐’?靠的就是‘夫为妻纲’下的秩序,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的宗法网络。
一个正室,几个侧室,儿女嫡庶分明,这套系统维系着家族稳定、财产继承、礼仪祭祀。你把这套掀了,等于把维系社会最基础的家族单元,从结构上彻底瓦解。家不‘齐’了,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届时,伦理纲常崩塌,礼部第一个就得跟咱们玩命,天下读书人的笔杆子能骂得咱俩遗臭万年。这是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发动了一场十级地震。”
他扳着手指头数:“第一,紫禁城里你的结拜哥哥,就算他再烦文官,再缺银子,这事儿上他绝对会和咱们不共戴天。为啥?皇宫就是天下最大的一夫多妻样板间!他反对咱们的劲头,怕比对付李自成和皇太极加起来还得大。
对了,他都不用放下身段,关外的皇太极、陕北的李自成、海上的郑芝龙,甚至还在苦苦支撑的孙传庭,会同时成为‘战友’,组建一个‘讨伐’咱俩的联军。口号都是现成的:‘匡扶人伦,剿灭妖言’!”
任风遥笑着摇头:“第二,朝廷里一半以上的老大人,得先跟咱们拼命。他们后院哪位如夫人不是政治联姻的纽带?你把这纽带一刀剪了,朝廷立马塌方一半。”
“第三,咱们自己人也得反了。巡抚王老爷子,青州知府赵老哥、陈大哥,咱们的财神爷沈老爷子……
任风遥指头不够用了,只得放下手道:“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们绝对会连夜绣起‘清君侧、正人伦’的大旗,第一个把咱俩给‘民主’了。”
“第四,民间也得乱。多少人家指着嫁女儿收彩礼贴补家用,或靠纳妾延续香火?你断人财路,绝人子孙,这仇比杀父之仇也不遑多让。到时候,咱们门口抗议的标语,估计比弹劾阉党的奏章还厚。”
“第五,伦理秩序全乱套。多少戏曲、话本、民间故事,讲的都是才子佳人、妻贤妾美?你把这社会普遍认知的家庭基础和‘圆满模式’给否了,说书先生失业不要紧,全社会思想却要彻底混乱——到底怎样才算个‘好人家’?”
“到时候,咱们可真就是天上地下,举世皆敌。文人骂咱们悖逆天道,武人恨咱们动摇军心,百姓觉得咱们是妖怪,甚至连宫里的太监都会嫌弃咋俩——他们虽然用不上,但这是祖制啊!”
“所以,”任风遥最后重重一拍石桌,道:“这玩意儿比红衣大炮还危险。大炮轰的是城墙,这念头轰的是人心根基。咱们带来的很多制度可以慢慢渗透,现在动,那是属于‘文明级禁忌毒药’,咱俩得众叛亲离,遗臭万年。”
二虎被这番“恐怖推演”惊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又替自己再确认:“照你这么说,这个时代的女子,就真从心里认可这套?她们…真就不会反抗?”
任风遥翻了个白眼,心道:不反抗不是挺好嘛!
但在二虎面前还得端端架子。
“心理学和社会学问题,别问我。我只能从历史结果反推——这套系统能运转几千年,说明它至少在表面上,形成了一套让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不得不接受,甚至主动维护的复杂平衡。爱情、利益、礼法、生存压力全搅和在一起。时机不到,想用简单一刀去切这个混沌球,结果肯定是球炸了,咱俩也没了。”
他顿了顿,拿出最后一点“学术尊严”说:“不光是婚姻。咱们琢磨良久的国体建设,现在能一杆子推翻皇权吗?你知道皇权思想眼下社会基础多厚吗?会引发多大的社会动荡和混乱?也许百十年后,生产力、观念、法律全变了,这事能成。但现在,时机绝对不对。”
他双手一摊,最后总结:“所以啊,想在这时空推动社会变革,真得一步步来,急不得。不然就像在doS系统里硬跑windows软件,不黑屏才怪。”
“当然,”任风遥忽又灵光一闪:“儒家能绊咱们,也就能帮咱们。孔夫子故里不就在这儿么?改日我得‘设计’一套理论,去跟他们来场‘学术交流’,给往后咱们的变革,也垫上几句‘圣贤道理’。”
二虎不由失笑:“咱俩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人家哪会听道理。”
任风遥窃笑道:“若是讲不通道理嘛……老夫倒也略通些拳脚。总归有法子,让‘圣人门下’心服口服。”
俩人哈哈大笑。二虎却又想起什么,好奇追问道:“你说这时代的女子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那么,她们……到底怎么被说服的?”
心情大好的任风遥扳着手指头,模仿着学者的腔调:“你看啊,这第一嘛……讲究个‘妇德容功’,不妒是为贤……这第二呢……呃,家族利益捆绑……第三……这个……”
他越说越磕巴,突然卡壳,恼羞成怒一挥手,“滚犊子!我连一个都还没搞定呢,我哪知道他们怎么搞定好几个的?!这题超纲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同时陷入了对明末‘婚恋市场’运行规律的深深困惑中。
不远处,假山石后,以翠珠为首的几个小丫鬟早已偷听多时。她们听得云山雾罩,什么“一夫一妻”、“懂点拳脚”、“doS黑屏”,信息混乱。但‘核心矛盾’,倒是捕捉到了。
翠珠溜回绣楼,小脸发白向自家小姐颤声汇报:“小姐,听明白了,两位公子……好像正在苦恼,一个男人该不该,及怎么能,名正言顺地拥有两位红颜知己。他们还……还挺发愁的,准备去孔府……动个拳脚!”
沈清漪:“……?”
她樱唇微张,一时愕然:两位公子思考的问题,果然与常人截然不同。这般的“苦恼”,在她所知的诗词礼教、世情俗理中,还真是闻所未闻的…角度新奇。
难道,他俩又相中了孔家的小姐?
翠珠继续凭着‘记忆’补充道:“两位公子…还说,要是他俩不找两个女人,皇上会和李闯、清鞑子联手打过来,王巡抚和咱们老爷都要起兵反了他们!”
沈清漪手中的绣绷“啪嗒”掉在地上。
她美丽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与迷茫。
两位公子…究竟从哪个角度得出这个结论的?这已完全超出了她诗词女红所构建的认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