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马飞骑来报,建虏大军仓皇北撤已确认,更在青石关发现清军遗尸数万。山东总兵刘泽清闻讯,抢功之心如火燎原,行军之速更胜逃窜!不过三日,其麾下前锋万人已抵济南城外。他竟不许一兵一卒入城休整,马不停蹄,直扑“青石关”而去。
此时,青州知府赵文琦与陈千户待确认清军大队确实撤退后,正依任风遥所托,率人清理关内外清军尸首。
甫入谷中,众人皆为眼前景象骇得魂飞魄散。但见绵长的十五公里狭长山谷,远远望去几无立锥之地,遍地皆是残缺不全的虏尸。更有甚者,仿佛被九天雷霆或幽冥妖火瞬间摧垮,有些尸骸早已不成人形——或瞬间焚化,只余焦黑骨架;或被“雷霆”撕成碎片,残肢断臂与内脏胡乱抛洒在枯树岩壁之间,或冻结在暗红色的冰泥之中,将两侧枯树与岩壁染成一幅幅狰狞的血肉壁画。
“呕——!”
几名年轻乡勇当场弯腰剧吐,更有甚者面色惨白,双股战战,需互相搀扶方能站稳。陈千户亦是头皮发麻,强压着翻腾的胃液与心头惊悸,嘶声喝令带来的两千“安民团练”开始清理。
清理之事,繁琐如蚁。
那冻得硬如坚石的尸身,有些往往需壮汉奋力斫砍十数下,方能使头颅与躯干分离;组织民夫砍伐柴薪,将无头尸身拖入mK84炸出的数丈深坑中焚化。黑烟滚滚,恶臭弥天,宛如阿鼻地狱。还要收集散落各处的兵甲、旗仗、财物……
三日过去,东段山谷仅清理一半不到,而青石关另一侧三公里长的“瓮口道”,及“瓮口道”外广袤的平原与丘陵处,尚有数千虏尸亟待处理,人手早已捉襟见肘。陈千户只得急遣快马回城求援。
赵知府连日得探马确信,知清军确已远遁,胆气遂壮,便开始组织城中乡勇出援。
他立于城头,运足中气,声音传遍街衢:“青州父老!天大的捷报!任大人日前于青石关设伏,尽歼东虏数万大军,扬我华夏之威!”
城下先是一寂,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猛地爆发出来! 许多人热泪盈眶,相拥而泣,积压了数十年的屈辱与恐惧,在这一刻化为震天的狂喜!
赵文琦双手虚按,待声浪稍平,续道:“然战后山河染血,山谷官道亟待清理,以防春来疫病流行。官府现需精壮人手前往,愿往者,每日给米三升!”
此言一出,人群更是沸腾。每日三升米,在这米贵如金的荒年,足以养活一家老小! 报名之人顷刻挤满了城前街道。
欢呼声中,一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丈挣扎挤出人群,老泪纵横,嘶声哭喊:“大人!小老儿不要米!只求亲眼去看看那些天杀的建奴是怎么死的!我一家七口……我那儿媳、孙儿……都死在崇祯十一年那场劫难里了啊!”
“对!去看建奴的下场!”
“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群情如沸,欢声雷动,应者云集,无数人挥舞着拳头,眼中燃烧着积郁多年的仇恨与即将得报的快意。
————
当刘泽清亲率一万兵马赶至“青石关”西侧,尚未进入那险要的瓮口道,他与他的一万兵马,便被眼前铺展开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目之所及,广袤的平原与起伏的丘陵,已彻底化为一座无边无际的露天坟场。层层叠叠的清军尸骸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大地上,断首、无头、开膛破肚者比比皆是。倒毙的战马与主人的尸体纠缠一处,破损的织金龙纛、各色认旗或被践踏于地,或斜插于尸堆之上,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更添凄凉。丢弃的楯车、云梯、盾牌散落四处,许多已被损毁,木屑与残铁混合着凝固的紫黑色血块,诉说着当时毁灭的狂暴。
“发了!真他娘的发大了!”
刘泽清短暂的震惊过后,狂喜瞬间攫住了他,眼中迸射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
他猛地抽出马鞭,指向这片死亡与财富交织的土地,厉声咆哮:“快!都给老子动起来!首级!旗仗!铠甲兵器!还有他们抢来的所有金银细软!全是老子的!一件也不许落下!”
麾下兵将早已眼红,闻令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轰然炸开,疯狂扑向前方。
“这颗是我的!”
“滚开!这面镶旗是老子先看到的!”
“这鞑子怀里有金镯子!”
为了争夺首级与财物,兵士们早已忘却军纪,推搡、争抢、甚至拔刀相向,混乱不堪。
刘泽清策马于这修罗场中缓缓前行,越看越是心惊,初时的狂喜早就被一股越来越深的寒意取代。待下马细看,心头更是一紧——许多尸身并非死于刀劈枪刺,而是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拦腰斩断,或是浑身上下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血洞。他戎马半生,恶战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超越想象的杀戮场景。
“这……这他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为?”
他勒住马缰,环顾身边心腹将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颤抖,
“我大明境内,何时出了这般……这般摧城灭国的可怖之力?!”
众亲信亦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恐惧。
待行至长约三公里的瓮口道入口,见里面尸骸堆积更甚,众人只得下马,徒步穿越。
通道内,鲜血早已汇流成河,又冻结成一面巨大而溜滑的暗红色冰镜,人走其上,步履维艰,时常滑倒,手掌按在冰冷粘稠的血冰上,令人毛骨悚然。更令人胆寒的是,许多尸体呈现出一种被暴雨般的铁珠横扫的惨状——这正是上百枚“阔剑地雷”共同制造的死亡禁区。
待靠近“青石关”隘口,尸骸竟堆积成山,彻底堵塞了通道。副将急忙喝令亲兵上前,如搬弄柴垛般,艰难破开“路障”,清理出一条血路。
当刘泽清终于登上“青石关”顶,俯瞰东侧山谷全貌时,他与所有将领,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血液几近凝固。
据高而望,但见两侧灰黑色的山峦如巨兽脊背般沉默耸立,在冬日惨白的阳光下投下森然阴影。其下,那条狭长的死亡谷地一路蜿蜒向视野尽头,密密麻麻的尸骸仿佛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不尽的山谷深处。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寒风穿过岩缝,发出如怨如诉的呜咽。
“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神通?!”
刘泽清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即便身披重裘,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这绝非人力所能及!”
手下众将更是面无人色,胆战心惊!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仿佛那制造了这片地狱的“存在”,仍潜藏在周围的阴影之中。
“都……都愣着干什么!”
刘泽清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恐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厉声下令,
“都给老子去敦促下,让……让后面的人都给老子进来!让兔崽子们动作快点!山谷里面有的是尸体!”
“还有!”刘泽清想着才过来一个万人队,叫住道:“传令后军,让他们加快脚步,快点往‘青石关’赶!”
内心虽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和不安,可是面对巨大的利益诱惑,刘泽清早已被蒙蔽了理智。他又一把拉过一名亲信部将:
“你,立刻快马回济南!告诉张明远,让他给老子准备五百……不,一千辆大车!老子要把这些‘战利品’,一粒不剩,全都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