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小哥赏下的这座伯爵府,并未让任风遥开心太多。
倒不是府邸不够奢华、不够气派、不够轩昂——只是,在这里,他寻不到那份“家”的感觉。
家是什么?应是温暖,是松懈,是灵魂得以安然栖息的归处。
而此地,唯有沉沉的压力、绷紧的责任、无休的思虑与精密的算计,他实在生不出喜爱。
因此,任风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将这座深宅大院,彻底改造为他在山东地界的战略枢纽与指挥心脏!
其一,是作为指挥中枢与后勤基地。府邸庭院深邃,空间足够,正好用以容纳核心团队的指挥调度、存放机密文书,并设为现代军火仓库。他将在此储备充足的弹药、炮弹,乃至部分美制战略战术级武器,确保即便自己不在,团队亦有独立作战的底气。
其二,是将其打造为一座坚不可摧的“避难安全屋”。倘若局势突变,这座高墙深垒的府邸,必须成为团队最可靠的避风港。哪怕他远在千里之外,任何来犯之敌,也休想轻易踏足此地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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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觉睡至午后,众人才陆陆续续从酣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沉,直到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才驱散了连日的疲惫。李鼎依照任风遥先前的安排,领着众人开始熟悉这座伯爵府的里里外外。
穿行在深深庭院中,李鼎不时发问:“若是你,会从哪里潜入?”“此处该如何布防?”几个问题下来,众人顿时明白了熟悉地势的深意——这是在为日后守护这座府邸寻找章法。
连日来的特战操练,早已磨砺出众人异于常人的眼界。没人讨论如何放敌人进来再消灭,毕竟手握如此利器,若还能让大批敌人闯入,那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望着这深宅大院,熟悉江湖门道的雷万钧直接带着几个兄弟扮作“匪贼”,开始推演各种潜入刺杀的门道。从大门的化妆夺门,到河道、地道的潜行深入;从高墙翻越到迷香使用;从火攻到炮轰……江湖套路与军伍强攻交织,五花八门。
推演到酣畅处,不少人当场便操演起攻守的模式。黑牛听着雷万钧说的那些下作手段,实在按捺不住,指着远处高墙四角的望楼嚷道:
“俺在每个望楼都架上多管火铳!射程一千八百步!配上云爆弹、子母弹,奶奶滴,老子连大明湖面都给你锁死喽,看你们咋个进来法!”
雷万钧笑着摇头:“黑牛老兄,赵公子可是特意交代过,在咱们大明地界不能用子母弹。再说了,咱们现在琢磨的可不是大军攻城的阵仗,是那些‘特别’的路数——对,就是公子常说的‘渗透’。”
他压低声音,“比如乔装改扮的细作,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那些专事暗杀的刺客、弩手之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对了,赵公子还特别交代:当遇到对方使美人计的时候,一定要请他亲自出马对付。尤其不许你黑牛兄出马,怕你中计……”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几个弟兄笑得直拍大腿。
黑牛咧着大嘴,边笑边小心地四下张望,然后压低声音嘀咕:
“他连瑛姑大帅那一关都没过去,还想给自己加戏,也不怕……”
这次众人没敢放声大笑,却一个个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住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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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记挂红瑛姑今夜要独守那空阔的院子,终究放心不下,出门便往沈家赶去——看看,男人心里一旦被女人占据,往往满脑子都是女人的影子,连事业都不顾了。
临时镇守伯府的锦衣卫校尉们,早从李千户口中知晓这是任大人过命的兄弟,见其出来,纷纷躬身抱拳:“赵公子!”
二虎见众人礼数周到,不敢怠慢,郑重抱拳还礼。
待一出府门,他撒腿便往沈府奔去。众校尉皆是一惊,暗道,不知赵公子这是要去处置何等紧急军务。
到了沈府,门房都认得是赵公子,纷纷热情相迎。
二虎刚要问“沈姑娘在否”,话到嘴边猛地刹住——想起这般直愣愣地寻人家未出阁的千金大为不妥,临时改口道“清辞兄弟可在家?”
门房李老汉笑着朝西边一指:“我家公子呀,又往那头去了!”
二虎会意,这是去了“凝香苑”。前些日子沈清辞曾偷拉着他要溜去那里寻快活。他冲李大爷嘿嘿一乐,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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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任风遥一行离开“凝香苑”后,被严词警告过的鸨母,再不敢让苏清雪见客。奈何她艳名太盛,头两日仍有不知情的文人墨客、豪强恶少前来纠缠。
鸨母起初尚耐着性子解释,小心翼翼地回绝,后来遇上几个蛮横的盐商子弟,竟当场掀了桌子。
为首的李公子将桌子拍得山响:“什么大家!不过一介官奴,倒摆起天大的架子!告诉她,少爷今晚见定了!”
身旁王记布庄的少东家阴阳怪气地帮腔:“开个价便是,爷们儿还差你这点银子?”
另一个宋记米铺的公子更搂着身旁的姑娘,手径直探入其衣襟,污言秽语道:“出来比比,看谁的本钱更足!”那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却只能强颜欢笑。
鸨母见都是挥金如土的老主顾,不敢得罪太甚,只好再赔笑脸:“李公子、王公子、宋公子……苏姑娘实在是身子不适,见不得客啊!”
“待她将养好了,定让她好好给诸位赔罪!”
李公子怒极,一脚踹翻了桌子,杯盘狼藉:“今儿我还不信了!不见人,我便拆了你这院子!让她出来,一百两!陪我一夜!”
满堂宾客纷纷惊起退避。
这般闹腾,终于激得鸨母心头火也起来了,把心一横,扬声喝道:“李公子!苏大家是锦衣卫任镇抚使下令要保全的人!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来触这个霉头?!”
“锦衣卫”三字如冰水泼面,众人酒意顿消,个个面如土色。
李公子擦着额角冷汗,颤声问:“妈、妈妈此话当真?”
鸨母见镇住了场面,也不敢真与这些财神结仇,叹口气道:“老身莫非是疯了,有银子不赚?实在是那位任大人亲口吩咐,说苏姑娘牵连着一桩天大的案子!谁敢近她的身,便以同党论处!”
几人冷汗涔涔而下。
李公子小心掏出一锭足二十两的金子,塞到鸨母手中,赔笑道:“妈妈千万担待,今日之事……万不可叫苏大家知晓。”
鸨母期期艾艾,装作为难,却是半推半就,飞快将金子纳入袖中,转脸已是春风满面:“公子放心好了,老身晓得轻重的。”
不出几日,连同先前张衙内那桩事,李公子大闹的事便在风月场中传遍了。自此,再无人敢来招惹苏清雪。
这些日子,苏清雪难得的清静。鸨母小心伺候着,日子反倒逍遥起来。
可一旦静下心,那日的种种便浮上心头。沈清辞那清澈如溪水的眼眸,带着几分懵懂的勇敢,望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倾慕……都让她心绪不宁。
听他言谈,似是巨富之家的公子,年仅十七虚岁,比她还小着一岁。自己……难道真要托付于这样一个半大少年吗?他还那么小,哪里就懂了男女之情?又能否担得起一个男人的担当?
更何况,自己仍是戴罪之身,奴籍未脱……他那一腔热忱,究竟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他家中的高堂,又怎会容他迎娶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女子?
思及此处,自怜自伤之情漫上心头,苏清雪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偶尔,她的思绪又会飘到另外两人身上。那位赵公子,如此的样貌俊美,又是何等的俊逸洒脱,身手不凡,行事果决如烈火;而那位任大人,剑眉星目,更是气度恢弘,年纪轻轻已官拜锦衣卫镇抚使,稳坐如山,令人心折......
她羞愧地发现,自己竟同时对这三个截然不同的男子,都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其实,实在怨不得苏清雪心意不定。她年未满十八,于情爱一事本就混沌懵懂,远未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境地。此刻的心绪,不过是少女怀春时,面对朦胧好感所生的本能彷徨。便如现代的那些十六七的年轻女孩,偶尔也会被些标新立异、黄毛绿发的精神小伙吸引,一般无二。
面对这三个曾施以援手的男子,她心中并未生出清晰的偏爱,……只是对谁更好奇些罢了。
唉,这许多时日过去,他们大约……早已忘了自己罢。
正当苏清雪沉浸于自怜自艾的愁绪中时,前庭忽然传来一阵动静。竟是刑部差役手持文书而至,朗声宣旨:圣上重查其父旧案,今已昭雪,即日褫夺其奴籍,赦为良民。
这消息如久旱甘霖,又似惊雷贯耳。苏清雪怔在原地,多年来强撑的心防轰然溃决,再也抑制不住,伏案痛哭失声。
她哭的不仅是父亲的沉冤得雪,更是为自己茫茫的前路。家园早已不存,亲人四散飘零,昔日官奴的身份更让她无颜重返故里。天地之大,竟无一处是归途。
再想到那位任大人居然真的言出如山,救自己于水火,感念不已。
惶惑之中,她只得在“凝香苑”又暂住了几日。鸨母听闻那位任大人已封了“靖虏伯”,钦差提督山东军务,俨然成了山东的“太上皇”,哪里还敢怠慢,只得继续小心伺候着这位烫手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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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沈家少年竟鼓起勇气再次前来求见。鸨母忙不迭地将沈清辞引至后院。
恰在此时,二虎也寻迹而来。门生认得他的相貌,未加阻拦。二虎见大堂空无一人,也不等人通传,信步便往后园走去。
园中姑娘们见他容貌俊美,均是眼睛发亮,无不眼波流转。恰逢那日曾误认任风遥为他“大爷”的两位姑娘。这两姑娘自那日见到任风遥的正脸,并知道任风遥的身份后,都后悔死了,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有把握住。此刻见到二虎,真如馋猫见了鲜鱼,双双迎上前来:
“公子可算来了!”
“公子好狠的心,这些时日也不来看看奴家!”
二虎早就忘了,一脸茫然:“我说两位妹子,我们见过吗?!”
其中一个胆大姑娘委屈道:“公子你忘了不曾?那日来玩,我们误会了任大人为你大爷,我们说伺候不了你大爷,你大爷就……”
没等说完,二虎这个气啊,什么你大爷你大爷?你大爷!
可看到两位姑娘容貌姣好,又不便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问:“那个……你家,负责人那?”
两位姑娘一怔:“负则忍?”心下暗忖:这莫非是说手头不便,要忍耐些时日?
其中一位姑娘实在喜爱二虎的俊俏模样,忍不住含情脉脉道:“公子若真舍不得银钱,这次便不谈这些好了,只当是奴家对公子的一片心意。”
另一个也娇声笑道:“这般青春英伟的儿郎,何必苦着自己?可莫憋坏了身子……”
面对这般直白的撩拨,勾人的眼神,二虎只觉血脉偾张,暗忖:这该死的温柔,这温柔的诱惑!难怪陈院长拍了那么多小电影就再也不改赛道!寻常男子哪经得住这般诱惑?
强制镇定心神,再次问道:“妹子,你家那个~对,就是你们妈妈那?!”
听闻他是来找妈妈的,两位姑娘面露失望,幽怨地指向后院:“妈妈正陪一位公子往那边去了。”
二虎见两位姑娘神色落寞,露出不舍,内心不忍,只从怀中摸出二两碎银塞过去,匆匆转身离去。两位姑娘登时愣在当下,这次却是真的动了心。
殊不知,暗处正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正是东厂千户赫连屠布下的暗探。此人长期潜伏于此,以杂役身份掩饰,暗暗关注往来人等,专司搜集情报和往来官员的阴私。
二虎对此浑然未觉,只顾寻人。
早春三月的阳光暖意融融,园中花枝初绽。忽听得一间厢房内传来幽幽叹息,正是沈清辞的声音。二虎不假思索,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