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镇扶贫办主任王建军，是个典型的老实人。
在体制内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没混出什么名堂，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打折扣。
周朝龙在党政联席会上提出要严查田贵的问题，王建军作为扶贫办主任，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执行者。会后，他心里虽然有些打鼓，但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周朝龙，请示下一步的工作。
“周镇长，田贵那边……您看我具体该怎么入手？”王建军搓着手，脸上带着几分局促。
他知道田贵是镇上的地头蛇，背景复杂，跟前几任领导关系都说不清道不明，贸然去查，怕是会惹一身骚。
周朝龙看着眼前这个年近五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下属，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王主任，你不用想太多。”
“这次不是让你去跟他硬碰硬，是去核实情况。”
“你就以扶贫项目例行检查的名义，去看看他那个养殖场的实际规模、经营状况，尤其是带动了多少贫困户就业，每户的增收情况，把这些数据都给我摸清楚，做扎实了。”
“记住，我们是按规矩办事，有理有据。他要是配合，那就相安无事。”
“要是不配合，或者搞小动作，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周朝龙的话给了王建军一颗定心丸。
是啊，自己是代表镇政府去检查工作，又不是私下找茬，怕他个什么？
“我明白了，周镇长，您放心，我今天就去办。”王建军挺了挺腰板，像是领了军令状的士兵。
当天下午，王建军就开着自己那辆半旧的普桑，独自一人前往田贵所在的村子。
事情的经过出乎意料的顺利。
田贵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对王建军的到来表现得异常热情。
他亲自泡上好茶，递上华子烟，满脸堆笑地陪着王建军在养殖场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
“王主任，您看，我这养殖场，规模可不小吧？”
“这都是响应政府号召，带头致富嘛！”田贵指着一排排整齐的猪舍，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我这儿解决了村里十几个贫困户的就业问题，每个月工资都按时发，一分不少！您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人问。”
王建军一边点头，一边在本子上认真记录。他确实随机找了两个正在干活的村民询问，得到的答复也和田贵说的大致相符。
整个检查过程，田贵都客客气气，有问必答，甚至主动提供了厚厚一沓的账本和用工记录，态度好得让王建军都有些不适应。
检查完已经是傍晚，田贵非要拉着王建军在村里吃饭，被王建军婉言谢绝了。
“不了不了，田老板，我得赶紧回镇上给领导汇报。你的情况我都记下了，感谢你的配合。”王建军收起本子，准备离开。
“那哪行啊，王主任您辛苦一趟，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
“要不，我给您准备点我们这儿的土特产带上？”田贵依旧热情不减。
“纪律不允许，心意我领了。”王建军摆摆手，钻进了自己的普桑车。
看着王建军的车子消失在村口，田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的狠厉。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出来了，一个人，开着一辆银灰色的普桑。”
“按计划办，手脚干净点。”
王建军开着车，心情很是轻松。
他觉得周镇长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了，这个田贵看起来也没那么难缠嘛。
这次任务完成得这么顺利，回去正好可以交差。
车子行驶在回镇上的那条沿河公路上。这条路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就是滚滚流淌的河水，因为路窄弯多，平时车速都不快。
就在他哼着小曲，拐过一个急弯时，异变陡生！
一辆重型大货车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迎面高速冲了过来，刺耳的喇叭声和耀眼的远光灯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
王建军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
但是，来不及了。
那辆大货车像是失控的钢铁巨兽，精准地撞在了普桑的车头侧面。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普桑车就像一个被踢飞的易拉罐，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离了路面，翻滚着越过低矮的护栏，一头扎进了旁边湍急的河水里。
水花四溅，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车子就彻底被黑暗的河水吞没，只留下一串翻滚的气泡。
大货车在撞击后也冲出了十几米，最终歪歪扭扭地停在了路边，车头同样受损严重，冒着白烟。
“什么？王建军出车祸了？”
周朝龙接到电话时，正在和安晴一起核对下午从各个办公室汇总上来的材料。
电话是镇派出所所长打来的，声音焦急万分。
周朝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人怎么样？在哪里出的事？”
“就在回龙湾那段路，车子被撞到河里了，现在还没捞上来，生死未卜。”
“我们的人和交警队的同志已经赶到现场了。”
挂了电话，周朝龙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旁边的安晴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她惊得站了起来，美丽的脸庞上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王主任下午不是去田贵那里了吗？怎么回来的路上就出事了？”
前脚刚派人去查田贵，后脚人就在回来的路上出了“意外”。
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未免也太巧合了！
“巧合？”周朝龙冷笑一声，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安晴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意外？”
“是不是意外，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如果让我查出来这是有人蓄意谋害，我不管他牵扯到谁，我周朝龙绝对不会放过他！”
周朝龙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杀气。
他立刻拿起外套：“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当周朝龙和安晴赶到事发现场时，这里已经被警灯闪烁的警车围得水泄不通。
交警正在勘察现场，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河边，几艘打捞船的探照灯在漆黑的河面上来回扫射，救援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打捞作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和焦糊混合的刺鼻气味。
周朝龙找到了现场负责指挥的交警大队副大队长，亮明了身份。
“周镇长，您来了。”副大队长一脸严肃地汇报道，“我们初步勘察，事故是一辆重型货车在弯道处与王主任驾驶的轿车发生碰撞，导致轿车坠河，货车司机已经被我们控制了。”
“司机人呢？”周朝龙开门见山地问。
“在那边，正在接受我们同事的询问。”副大队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警车。
周朝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正坐在警车后座，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地看着他。
那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整个人都缩在那里，显得十分不安。
“司机叫什么名字？初步询问有什么结果？”周朝龙继续追问。
“司机名叫朱子明，驾龄十几年了，是个老司机。”
“他自己交代说，当时天黑路滑，刹车突然失灵，才导致了事故的发生。”
“他说自己也很慌，不是故意的。”
刹车失灵？
这个理由在车祸里简直是万金油般的存在。
周朝龙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名叫朱子明的司机，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周镇长，从现场的刹车痕迹来看，货车确实有紧急制动的迹象，但距离太短了。”
“而且这条路晚上车流量很小，货车一般不会走这条近道，大多会选择更宽阔的国道。”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一个疑点。”副大队长补充道。
周朝龙点点头，对这位副大队长的专业性表示了肯定。
“人和车都要仔细查，尤其是这个朱子明，他的社会关系、通话记录、银行流水，一个都不能放过。”周朝龙的语气不容商量，“还有，他跟王建军主任，以及石子镇一个叫田贵的人，有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这是调查的重点。”
副大队长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明白！我们马上就着手去查。”
周朝龙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走到河边，看着漆黑的河面。
晚风吹来，带着河水的湿冷，让他心里也跟着一阵阵发凉。
王建军是因为执行他的指示才遭遇了这一切。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给王建军，给他的家人一个交代。
安晴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已经派人去通知王主任的家人了，他爱人听到消息就晕过去了。”
“周朝龙，这件事……”
“我知道。”周朝龙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如果这真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那对方的胆子，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他们这是在向我示威，也是在向整个石子镇的班子示威。”
安晴默然。
她知道，自己和周朝龙的到来，打破了石子镇原有的平静。
有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捞上来了！捞上来了！”
周朝龙和安晴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快步跑了过去。
只见一辆严重变形的普桑轿车被巨大的吊臂缓缓吊出水面，浑浊的河水顺着破碎的车窗哗哗流下。
车头已经完全凹陷进去，驾驶室被挤压得不成样子。
医护人员和消防员立刻冲了上去，用专业的破拆工具撬开车门。
当王建军被从驾驶位上抬出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额头上有个巨大的伤口，鲜血和河水混在一起，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周镇长……”安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圈瞬间就红了。
周朝龙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他死死地盯着那具冰冷的尸体，胸中一股滔天的怒火正在疯狂燃烧。
这不是意外！这绝对不是意外！
他缓缓转过身，迈步走向那辆停着肇事司机的警车。
他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沉重而压抑。
警车里的朱子明似乎感受到了这股逼人的寒气，他不安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周朝龙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
只一眼，朱子明就吓得浑身一哆嗦，眼神慌乱地躲闪开来。
周朝龙没有说话，只是隔着车窗，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和审视。
朱子明的表现太不正常了。
一个造成了如此惨烈事故的司机，如果真的是意外，他的反应应该是惊恐、懊悔、不知所措，甚至崩溃大哭。
可这个朱子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慌张，但他的眼神深处，更多的却是一种做贼心虚的躲闪和恐惧，仿佛在害怕什么东西败露。
他不像一个肇事者，更像一个拿钱办事的杀手！
“这事，不简单。”周朝龙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安晴和闻讯赶来的派出所所长说道，“从现在开始，给我盯死这个朱子明。”
“我不信，一只狐狸，能藏得住自己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