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明坐在审讯椅上,脸上那股子酒劲儿还没完全散去,眼神有些飘忽,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喝多了,我哪知道他会突然冲出来,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就是个意外……”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负责问话的民警把笔录本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朱子明,你最好老实点!”
“王建军同志是扶贫办主任,是国家干部!”
“你一句喝多了就想把事情撇干净?你当法律是摆设吗?”
朱子明被这一下惊得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嘟囔道:“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实话,真是意外。”
“要赔钱我认,要坐牢我也认,可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好人?”另一个民警冷笑一声,“你开着货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将王主任的车撞下了河,连刹车都不踩,你管这叫好人?”
“我踩了,我真踩了,可那破车……刹车不管用啊……”朱子明狡辩道。
审讯陷入了僵局。
朱子明就像一块滚刀肉,油盐不进,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案子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定性为一场普通的交通意外。
王建军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死的时间点也太巧合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脸色煞白的女人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女人一看到被铐在审讯椅上的朱子明,那双本就通红的眼睛瞬间涌出了泪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扶着,恐怕当场就要瘫倒在地。
“你……你就是撞死我丈夫的凶手!”她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愤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就是王建军的妻子。
那个小男孩,王建军的儿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朱子明,那眼神里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只有刻骨的仇恨。
“还我爸爸!你还我爸爸!”男孩突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像一头愤怒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朝朱子明冲了过去,挥舞着小拳头就要往他身上砸。
“小宇!”王建军的妻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旁边的民警眼疾手快,一把将孩子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放开我!我要打死这个坏蛋!他害死了我爸爸!”男孩在民警怀里拼命挣扎,哭喊声撕心裂肺,听得在场每一个人心里都堵得发慌。
朱子明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闪躲,不敢与那孤儿寡母对视,只是低着头,嘴里喃喃自语:“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周朝龙和安晴站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透过单向玻璃,将里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周朝龙的脸色阴沉如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个孩子的哭喊声,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最看不得这种人间惨剧。
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因为一场所谓的意外,瞬间支离破碎。
安晴的表情同样冰冷,她身为石子镇的党委书记,自己的下属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失职。
更何况,王建军是为了工作,是为了查清扶贫领域的问题才遭遇不测。
“周镇长,你怎么看?”安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显然也被里面的情景刺激到了。
周朝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这个朱子明,有问题。”
“他的反应太冷静了,或者说,太刻意了。”
“一个普通的农民,如果真的只是意外撞死了人,尤其还是个干部,第一反应应该是极度的恐慌和害怕,但他没有。”
“他一直在重复是意外,不关我事,这更像是在背台词,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安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
“他看似慌乱,实则条理清晰,一直在把责任往意外和车况不好上推,企图用赔钱或者过失致人死亡罪来脱身。”
“对。”周朝龙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所以,这起事故,绝对不能简单地按照交通意外来处理。”
他对旁边的派出所所长吩咐道:“先把朱子明带回所里,严加看管,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审讯。”
“记住,要讲究策略,不能搞疲劳审讯那一套,但也不能让他有任何喘息和串供的机会。”
“重点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周镇长!”派出所所长立刻立正敬礼,他知道这案子的分量。
周朝龙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必须严查到底!”
“如果查实是意外,那就按照正规程序进行赔偿和追责。”
“如果不是意外,那朱子明就是故意杀人!”
“我们不仅要让他付出代价,更要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指使者给揪出来!”
“必须给王建军同志一个交代,给他悲痛的家人一个交代!”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安晴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坚定,她接过周朝龙的话,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对派出所所长下达了最严厉的指令:“我给你们派出所一个星期的时间!”
“一个星期之内,必须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摸清楚!重点,给我去查田贵的关系网!”
“田贵?”派出所所长愣了一下。
“对,就是田贵!”安晴的语气斩钉截铁,“王建军同志是去查田贵的问题,回来路上就出了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别跟我说田贵没那么蠢,会在这风口浪尖上动手。”
“有些人就喜欢玩灯下黑,就是要让我们觉得他不敢,他才敢!”
周朝龙也补充道:“安书记说得对。”
“田贵让他的大哥田福,利用村委会的名义,随意取缔他人扶贫资格,这件事本身就说明田贵这个人的人品和行事风格都有很大问题。”
“为了利益,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现在王建军的死,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在没有足够证据排除他的嫌疑之前,他就是我们调查的重中之重。”
“可是……直接把田贵带回来审讯,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毕竟是村主任,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派出所所长有些迟疑。
安晴冷哼一声:“我没说让你们直接把他带回来审讯。”
“但是,问话总可以吧?”
“旁敲侧击,明松暗紧,去跟他聊聊,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一个人如果心里有鬼,言谈举止之间,总会露出马脚!”
“没错。”周朝龙接过话头,思路清晰地布置道,“你们兵分两路。一路人继续审朱子明,另一路人,立刻开始对田贵进行外围调查。”
“把他从小到大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和谁接触频繁,和谁有过节,和谁有利益往来,全部给我梳理一遍!”
“尤其是这个朱子明,查清楚他和田贵到底认不认识,有没有交集。”
“我要一张详细的关系网图谱,任何一个可疑的节点都不能放过!”
周朝龙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严肃:“记住,我们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也是在和藏在暗处的敌人博弈。”
“对方既然敢对国家干部下手,就说明他们已经丧心病狂了。”
“我们晚一天查出真相,王建军同志就晚一天难以瞑目,他的家人就多承受一天的煎熬!”
“明白!”派出所所长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工作了。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愈发浓厚。
安晴看着周朝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发现,自从周朝龙来到石子镇,很多棘手的事情似乎都有了解决的方向。
他虽然年轻,但处理问题时的沉稳、老练和那股子不查到底不罢休的狠劲,完全不像一个刚从机关下来的年轻人。
“周镇长,这次……多亏你了。”安晴由衷地说道。
周朝龙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审讯室里那对仍在痛哭的母子,声音低沉:“安书记,我们是搭档,更是战友。”
“王建军同志的牺牲,是我们所有人的痛。”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只有把凶手绳之以法,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才算对得起他,也对得起我们胸前的这身衣服。”
他的话,让安晴心中一震。
是啊,搭档,战友。
在这个复杂的官场环境里,能有一个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并肩作战的同伴,是何其幸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重新振作起精神:“你说得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化悲痛为力量。”
“田贵那边,我去会会他。”
“你亲自去?”周朝龙有些意外。
“对。”安晴的眼神里透出一股锐气,“我是镇党委书记,找村主任谈谈心,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我倒要看看,他田贵在我面前,能装到什么时候!”
周朝龙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你出面,分量足够,也最不容易引起他的警觉。”
“不过,你要注意安全,田贵这种人,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放心。”安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在石子镇这片地界上,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说完,她便转身,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地离开了。
周朝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选择一同前往,他怕田贵会狗急跳墙伤了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