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前，众生百态
寅时未至，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贡士馆舍却已灯火通明。沈清言身着礼部新发的青色公服，头戴进士巾，站在冰冷的铜镜前。镜中人影清瘦，面色因连日紧张和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眸子深处，却燃着两点压抑不住的、冰封般的火焰。
【殿试礼仪速成】的效用已深入骨髓，让他穿戴仪容的动作自然而标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恭谨。然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却出卖了表面的镇定。今日，便是决定命运之日！
在礼部官员低沉而肃穆的指引下，一众新科贡士鱼贯而出，沉默地排列成行，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朝着那座帝国权力的心脏——紫禁城，缓缓行去。
晨雾霭霭，朱红色的宫墙在熹微的晨光中显露出巍峨肃穆的轮廓，金色的琉璃瓦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泽。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脚下的金砖平整如镜，倒映着他们这些即将叩响天门的幸运儿（或不幸儿）的身影。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剩下沙沙的脚步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沈清言低眉顺眼，跟在队伍中段，【基础观察力强化】却不受控制地全开，贪婪地捕捉着周遭的一切细节——侍卫铁甲上冰冷的反光，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檀香与陈旧墨香混合的气息，以及前方那座在层层汉白玉台阶之上、如同巨兽般匍匐的、金碧辉煌的大殿——金銮殿！
【好大的排场……】一个带着轻微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得花多少银子……腿好像有点软……】
终于，他们在那高耸的殿门外停下。礼官唱喏，声音尖利而悠长，穿透沉重的空气。
“宣——新科贡士——入殿觐见——！”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片更加辉煌、更加肃穆、几乎令人窒息的景象，撞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大殿之内，蟠龙金柱高耸，支撑着雕梁画栋的穹顶。地面光可鉴人，仿佛一片深色的冰湖。御道两旁，文武百官依品级分列，身着各式各样的朝服补子，如同两堵沉默而压抑的人墙。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淡漠、或隐含敌意，瞬间聚焦在这群年轻的贡士身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轰然压下！
沈清言只觉得呼吸一窒，连忙依照刻入骨子里的礼仪，深深低下头，跟着前方引路的礼官，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趋行入殿。眼角余光所能捕捉到的，尽是晃动的玉带、精致的官靴、以及那些或苍老或精明、却无一不蕴含着权势的面孔。
【不能慌！不能出错！】他拼命告诫自己，【礼仪！呼吸！姿态！】
队伍在御阶之下指定的位置停下，依序排开。在礼官的指令下，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微微的回音，更添庄严肃穆。
“平身。”
一个略显稚嫩、却努力模仿着沉稳语调的声音，从高高的丹陛之上传来。
沈清言随着众人起身，终于敢稍稍抬起眼帘，望向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只见那雕琢繁复、金光璀璨的龙椅之上，端坐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头戴翼善冠，面容清秀，尚带着未曾褪尽的孩童稚气。他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绷紧脸皮，试图摆出帝王的威严，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盛满了难以掩饰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正悄悄地、飞快地打量着台下这群陌生的“臣子”。
【小皇帝……萧宸？】沈清言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看起来……好像还有点萌？想rua……打住！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他赶紧掐灭这大逆不道的念头，冷汗差点下来。
然而，他的目光随即就被御座之旁，那道如同山岳般矗立的身影牢牢吸住！
萧绝！
他并未坐在御座之下的锦凳上，而是直接立于御阶之侧，身着玄色蟒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松。相较于小皇帝那努力撑起的威仪，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足以碾压一切的强大气场。面容冷峻如冰雕，深邃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缓缓扫视着殿下的贡士群臣，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当那冰冷的目光掠过沈清言时，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停顿了那么一瞬。没有赞许，没有警告，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足够锋利，能否在接下来的考验中达到预期。
沈清言的后背瞬间绷紧，连忙低下头，心中暗骂：【嘶……这眼神……比刀子还利！站旁边跟个黑面门神似的……啊呸！是像顶级保镖！不对不对……】他感觉自己紧张得脑子都要错乱了。
为了转移这可怕的压力，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稍稍分散到两侧的文武百官身上。这一看，差点没让他当场破功。
【我去！左边前排那位紫袍大佬……是户部尚书吧？这发际线……都快退到后脑勺了！真是为国家操碎了心啊……】
【右边那位蟒袍玉带的将军……啧，这肚子……快把玉带撑爆了吧？一看就是平日伙食极好……】
【后面那个绿袍御史，一直在偷偷抠手指，比我还紧张？】
【那个白胡子老翰林，眼睛眯得像要睡着了，真的能看清我们吗？】
内心不受控制的弹幕疯狂刷屏，各种荒诞的吐槽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紧张感和荒谬感。他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用疼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绝对恭敬和木然，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会从嘴角泄露出去。
就在这内心戏无比丰富、表面却静如死水的当口，一名内阁大学士手持黄绫卷轴，上前一步，朗声道：
“陛下有旨，策试天下贡士！”
“问：王道之本，何以昭彰？治国之要，何者为先？尔等莘莘学子，寒窗苦读，当抒所见，悉心以对！”
宏大的命题，如同沉重的巨石，轰然砸落在每一位贡士的心头。
殿试，开始了。
沈清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杂念摒除，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铺开特制的殿试用纸，研墨，提笔。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与恐惧，都将凝聚于这笔尖之下。
金殿之上，笔墨为刃。
无声的厮杀，已然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