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在万众瞩目与喧嚣议论中,终于到来。
这一日的京城,自黎明时分便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喜庆红海之中。御道两侧早早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家家户户门前悬起了红灯,贴上了寓意吉祥的剪纸。朝廷更是在主要街巷扎起了彩坊,悬挂着绣有“天作之合”、“江山永固”等字样的锦缎。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放后的淡淡硝烟味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梅花冷香——虽是初春,内务府却特意从暖房中催开了数百盆红梅,点缀沿途。
这不仅仅是摄政王与太傅的婚礼,更是皇帝陛下将亲自主婚的盛世庆典。好奇的、看热闹的、真心祝福的百姓们将御道两侧围得水泄不通,翘首以盼,议论声、欢笑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沈府之中,天未亮便已灯火通明。
沈清言身着特制的婚服,立于巨大的铜镜前。这身礼服既非全然依照亲王制式,也非普通朝臣规格,而是礼部与内务府绞尽脑汁、在萧绝的默许和沈清言本人些许“建议”下融合创新的产物。底色是庄重的玄黑,以喻天地之色,彰显亲王之尊与沈清言太傅的身份;衣袖、领口、袍角则以金线、赤线绣着精致的云纹、山河纹样,象征社稷;内衬则是柔和的月白色锦缎。衣衫层叠,用料考究,华丽庄重至极。
四名经验老到的内侍正为他做最后的整理,调整玉带,正正发冠。发冠也非寻常样式,而是简化了的七梁进贤冠与亲王远游冠的结合体,镶嵌着温润的玉石,显得既雅致又威仪。
镜中人长身玉立,面如冠玉,在华服映衬下,风姿卓然,恍若谪仙。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个翩翩世无双”。
然而,沈清言的内心,此刻却与这风光霁月的外表截然相反,正上演着一出激烈纷乱的“弹幕剧”。
【重!好重!这身行头加起来得有二十斤吧?玉带勒得喘不过气!发冠感觉要把头皮扯掉了!古代结婚简直是受刑!】他感觉脖颈都快被层层衣领和发冠的重量压断了,【还有这流程册子,比格物学堂的章程还厚!祭天祭祖、受册受宝、合卺同牢……每一步都不能错,错了就是失仪……救命,我现在说后悔还来得及吗?】
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稳定,试图挤出一个符合场合的、端庄得体的微笑,却发现脸颊已经开始发僵。【脸要笑僵了……怎么还没人来通知出发?萧绝那边准备好了吗?他会不会也紧张?不对,那家伙大概只会觉得是又完成一项重要作战部署吧……】
想到萧绝,他心跳莫名又快了两拍。自从旨意下达,两人为避嫌(其实也忙得脚不沾地),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对于即将在万众瞩目下并肩而立、完成一系列仪式的场景,沈清言除了紧张,竟也生出一丝模糊而真切的期待。
吉时将至,礼乐声隐约从远处传来。
沈清言深吸一口气,在赞礼官的引导和仪仗的簇拥下,走出府门,登上那辆装饰着繁复金红色彩绘、由八匹神骏白马拉着的亲王规制的婚车。
车驾缓缓启动,驶向御道。街道两旁如山如海的欢呼声浪瞬间将他包围。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他看到无数张洋溢着兴奋与好奇的脸,看到漫天飞舞的彩绸和花瓣。
【这场面……也太夸张了。】他被这空前盛大的围观惊得暂时忘了紧张,【都快赶上国庆阅兵了……不对,这纯是看热闹的。】内心忍不住又吐槽起来。
车驾在礼乐与欢呼中行至皇宫正门前广场。另一队同样隆重的仪仗已等候在此,玄色为主,威严赫赫。车驾停下,沈清言在搀扶下踏出车厢。
几乎在同一时刻,对面车驾的门也打开了。
萧绝迈步而出。
他也穿着一身特制的婚服,以玄色为底,但纹饰更为刚毅磅礴,金线绣着蟠龙、猛虎,赤色点缀如烈焰。他的身形比沈清言更显挺拔健硕,将这身华服撑得气势万千。往日惯常的冷峻,今日似乎被这满身的喜庆颜色冲淡了些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阳光下依然锐利如昔。
两人的目光穿越喧闹的人群与仪仗,在空中相遇。
沈清言呼吸一滞。
他看到萧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先是惯常的沉静打量,随即,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暖流,迅速化开,变得专注而……灼热。那里面蕴含的温柔与深情,几乎要满溢出来,烫得沈清言耳根瞬间发热,好不容易维持的镇定表象差点崩盘。
【他……他今天眼神怎么回事?】沈清言内心尖叫,【怎么这么……这么烫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萧绝居然会有这种眼神?!不对,他好像真的在笑?虽然嘴角只弯了一点点……但真的是在笑!】 他清晰地看到萧绝的唇角,扬起了一个极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弧度,柔和了那刚硬的轮廓。
萧绝确实在笑。当他看到盛装之下、俊美非凡却隐约透着一丝紧绷的沈清言时,心中那充盈的满足与喜悦再也无法完全压抑。更令他莞尔的是,即便在此等场合,那人内心活跃的“吐槽”依然透过模糊的感应传来——“衣服好重”、“脸要笑僵了”……这些碎片般的念头,与眼前庄重华美的形象形成绝妙反差,让他冷硬的心房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迈开步伐,朝着沈清言走去。步伐稳健,带着一如既往的掌控力,却又似乎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两人在礼官的高唱声中,并肩立于宫门前,接受百官初贺。随后,在浩荡仪仗的引导和皇帝特使的陪同下,共同步入皇宫,前往太庙祭祀告天,聆听赐婚圣旨,接受册宝。
每一步流程都庄严肃穆,一丝不苟。沈清言努力跟上节奏,心里却依旧刷屏不止:【跪了起,起了跪,膝盖要废了……这玉圭拿着手酸……旁边这老头唱礼声音真洪亮……萧绝的手好像碰了我一下?是故意的吗?】
每当沈清言内心oS过于活跃,或是偷偷走神时,萧绝似乎总能察觉,或是递过一个安抚的眼神,或是借着行礼动作,指尖极其轻微地擦过他的袖摆,带来一丝稳定的力量。
最重要的仪式在皇帝亲临的摄政王府正殿举行。萧宸今日也穿着一身隆重的吉服,端坐主位,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灿烂笑容。
“合卺礼——!”
两只用红线系连的、精巧的鎏金葫芦瓢被奉上,里面盛着清醇的佳酿。沈清言和萧绝各执一瓢,在礼官吟唱中,相对行礼,饮下瓢中酒。酒液微辣,带着果香,沈清言被那交缠的红线晃得有些眼花,抬眸间,再次撞入萧绝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自己的身影,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彼此。
【完了,有点晕……是酒上头还是他眼神太晕人?】沈清言迷迷糊糊地想。
“同牢礼——!”
象征性的牲牢被分切,二人同食一牲之肉,表示自此以后共同生活,甘苦与共。
“结发礼——!”
这是沈清言当初“提议”加入的环节,取自“结发为夫妻”的古意,虽非本朝旧制,但寓意美好,萧宸和礼部斟酌后允准。侍者上前,分别从二人头上剪下一小缕头发,细心编结在一起,放入一个精致的锦绣荷包中,呈给二人。
萧绝接过那装着结发的荷包,指尖轻轻摩挲,看向沈清言的目光,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他当众,将那荷包仔细地、郑重地放入自己贴身的衣襟内。
沈清言的脸,彻底红透了。
最后,在皇帝萧宸亲口宣布“礼成”,百官与命妇的齐声恭贺中,这场空前盛大、融合古礼与新意的婚礼,终于达到了最高潮。
喧嚣渐远,红烛高烧。
当沈清言终于能卸下那身沉重的行头,换上轻便的红色常服,坐在被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王府西苑主屋)中时,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门被推开,同样换了常服的萧绝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神却清明而灼热。
他走到沈清言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累坏了?”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柔。
沈清言诚实地点点头,抱怨道:“比连上三天朝还累。”随即又想起什么,抬眼看他,眼中带着好奇和残余的羞涩,“你……今天好像一直在笑?”
萧绝闻言,唇角再次扬起,这次是清晰而舒展的笑容,仿佛冰雪消融,春山初绽。他抬手,轻轻抚过沈清言的脸颊。
“因为,”他低声道,目光锁住眼前人,“得偿所愿,欣喜难禁。”
沈清言心头怦然,所有疲惫与紧张,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盈满心房的暖流与甜蜜。
窗外,京城依旧沉浸在庆典的余韵中,灯火如昼,欢声隐约。
窗内,红烛摇曳,映出一双终于名正言顺、相携相依的身影。
盛世庆典,于国是锦上添花的盛事;于他们,则是漫长余生中,最为璀璨明亮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