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余孽的尘埃落定,城下之盟的墨迹已干,赈济抚恤的款项陆续下发,被战火摧残的州县开始冒出重建的炊烟。帝国这艘巨轮,在经历了一场几乎颠覆的惊涛骇浪后,终于在萧绝的铁腕掌控与及时调整下,重新找回了平稳的航向,驶入了相对平静的水域。
大局,已定。
靖安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萧绝披着一件常服,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军报或奏章,而是一封墨迹未干的请辞表。他的脸色在烛光下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清减,但眼神清明而坚定,再无半分彷徨。
沈清言坐在一旁,静静地为他研墨,目光偶尔掠过那封表文,眼中是一片了然与平静的安然。他们都知道,时候到了。
最后一次,以这般正式的方式,与这个他们为之倾注了无数心血、也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朝堂,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翌日大朝,紫宸殿内庄严肃穆。经历战火洗礼的百官,脸上少了些往日的浮华,多了几分沉凝。龙椅之上,皇帝萧宸身姿挺拔,眉宇间已褪尽青涩,沉淀下属于帝王的沉稳与威仪。京城保卫战的历练,让他真正成长起来。
当司礼太监唱喏,百官奏事完毕,即将退朝之时,靖安王萧绝手持象牙芴板,稳步出列。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刚刚以近乎神迹般的手段拯救了帝国、威望如日中天的亲王身上。没有人知道他要奏什么,但一种预感,悄然弥漫在每个人心中。
萧绝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而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臣,萧绝,有本启奏。”
他双手奉上那封请辞表,由内侍转呈至御前。
“臣本武夫,蒙先帝殊遇,委以辅政之责,夙夜忧惧,敢不竭诚?然近年来沉疴反复,精力日衰,尤以此次京城之役,元气大损,实难再荷军国重务。”
他的话语,将一切归咎于自身病体,给足了皇帝和朝廷体面。
“今幸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奸佞伏诛,外虏臣服,乾坤已定,海内初安。陛下春秋鼎盛,英明神武,朝中贤才济济,足可驾驭乾坤,开创盛世。”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御座上的年轻帝王,语气诚挚而决绝:
“臣老病交加,不堪驱策。恳请陛下念臣微末之功,恩准臣辞去一切军政实职,允臣携忠国公沈清言,归隐林泉,采菊东篱,了此残生。则臣虽远离庙堂,亦感念陛下隆恩于九泉之下。”
话音落下,满殿寂然。
辞去一切军政实职!归隐林泉!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萧绝亲口说出,仍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百官心中激起千层浪。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暗松一口气,更有人心中升起复杂的感慨。这位权倾朝野、几近神话的摄政王、靖安王,竟然在功业巅峰、威望最盛之时,选择了彻底放手,飘然远去。
皇帝萧宸手持那封辞表,指尖微微用力。他垂下眼帘,逐字逐句地看着表文上恭谨却坚定的措辞,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皇叔呕血城头的惊心,想起他力挽狂澜的悍勇,想起他从小到大对自己的教导与庇护,更想起他此刻眼神中的平静与释然。
他深知,皇叔心意已决。这不是试探,不是以退为进,而是真正的心愿。他也深知,功高震主古来难免,皇叔此举,既是为了他们叔侄之间情分永固,也是为了帝国未来朝局的绝对稳定。强留,不仅无益,反而可能生出不可测的嫌隙。
一种混合着深深不舍、由衷感激与明晰理智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良久,他抬起眼,望向殿中那道挺拔而淡然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红。
他缓缓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坚定:
“皇叔之功,可比日月,定鼎社稷,挽狂澜于既倒,救黎民于倒悬。朕与天下,没齿难忘!”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
“然,皇叔伤病缠身,朕心实不忍再加劳碌。既皇叔志在山水,心意已决,朕……虽万般不舍,亦不敢以国事相累,强违尊意。”
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朗声宣旨:
“准,靖安王萧绝所请!自即日起,卸去一切军政实职!”
紧接着,他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尊崇:
“然,功必赏,德必彰!特晋封靖安王萧绝为‘镇国王’!享双亲王俸,见君不拜,剑履上殿,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以彰其不世之功,镇国威德!”
(镇国王,乃荣誉亲王之极,地位尊崇无比,却无具体职权,是帝王对功勋宗亲的最高褒奖。)
“晋忠国公沈清言为‘太师’!赐紫金冠服,仪同三司!”
(太师为三公之首,多为荣衔,象征帝王之师,地位超然。)
“赐江南膏腴之地万亩,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珍宝若干,以资颐养!”
旨意一下,既是放行,更是将二人推上了荣誉的顶峰,给予了最丰厚的物质保障,彻底堵住了任何可能产生的非议,也为这段君臣佳话,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充满温情与尊重的句号。
萧绝与沈清言对视一眼,同时躬身,谢恩:
“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朝会散去,萧绝与沈清言并肩走出巍峨的宫门。春日阳光正好,洒在宫墙碧瓦之上,也洒在两人身上。
萧绝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深宫大殿,目光沉静,再无波澜。
沈清言站在他身侧,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从此,大胤朝堂,再无摄政王。
而属于他们的,太湖烟雨、岁月静好的日子,终于真正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