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国那份关于进口三坐标测量仪核心参数的“研究笔记”,故意做得半遮半掩。关键的几个公式和数据,他用只有自己才懂的简写和符号替代,但在行间和页脚,又“不经意”地留出一些看似无关、实则能推导出重要信息的线索。笔记封皮,他还“粗心”地贴了张基地内部使用的蓝色标签纸。
这天实操课间,他“刚好”把笔记忘在了孙建国座位旁边的工具箱上。自己则借口去洗手间,躲在门后观察。
孙建国起初没注意,直到快上课,他起身时胳膊碰到了工具箱,那本笔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下意识翻了一下,动作立刻僵住了。他快速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又仔细看了几页,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和……兴奋?随即,他像烫手似的把笔记塞回原处,但林爱国注意到,他塞回去的角度和之前有细微差别,显然被仔细翻看过。
鱼儿,闻着饵了。
接下来的两天,孙建国去“星际电子”游戏厅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每次停留时间变长。雷浩通过他的渠道(林爱国没多问)进行监控,确认孙建国在游戏厅后室,利用一台改装过的任天堂红白机——外壳老旧,但内部主板被替换成了带有特殊加密芯片和无线传输模块的电路板——作为数据传输的中转站。
“用游戏机做掩护,够绝。”雷浩难得地评价了一句,“噪音大,信号杂,普通检测很难发现异常。他们利用游戏卡带存储加密数据,通过电视信号线混入传输信号,再经由后室一个隐藏的天线发送出去。接收点,锁定了市北废弃的老电视塔中继站。”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行动时间定在三天后的凌晨,届时将同时对游戏厅和中继站进行突击。
然而,就在行动前一天的深夜,基地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不是火警,是设备重大故障警报!
林爱国和雷浩从床上弹起,跟着人群冲向主要车间。只见那台作为教学核心的进口五轴加工中心,此刻静静地趴在那里,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和金属摩擦过的怪味。主轴箱附近的盖板被打开,严教官和几个基地工程师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
“主轴抱死,轴承和内部传动齿轮全毁了。”一个工程师声音发颤,“润滑油滤网被人为破坏,金属碎屑进入了整个润滑循环系统……这是蓄意破坏!而且是高手干的,破坏点选得非常刁钻,短时间内不会暴露,一旦高负荷运转就……”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台设备价值连城,更是培训的核心教具!孙建国?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当晚他和另外两个学员在宿舍打牌,好几个人能证明。
还有别人!潜伏在基地的,不止孙建国这一条线!而且,这个破坏者手段更狠、更专业,目标直指关键设备,像是在警告,或者……转移注意力?
严教官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学员,最后在林爱国和雷浩脸上略微停留,什么也没说,挥挥手:“都回去!今晚加强巡逻!此事基地会严肃处理!”
计划被打乱了。破坏发生在行动前夜,绝非巧合。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凌晨,林爱国和雷浩在工具棚紧急碰头。
“不能等了。”雷浩声音冷峻,“破坏设备是为了制造混乱,拖住基地的调查力量,甚至可能是为‘灰雀’的撤离争取时间。必须立刻启动备用方案,提前行动!”
“可证据链……”林爱国担忧。
“顾不了那么多了。”雷浩道,“我去联系上级,请求立即行动。你……”他看向林爱国,“严教官找你。”
林爱国一愣,随即明白。他来到严教官的办公室,老人家还没睡,眼里布满血丝,面前的烟灰缸堆成了小山。
“小子,坐。”严教官指了指椅子,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半旧、印着“上海工具厂”字样的铁皮工具箱,推过来,“打开看看。”
林爱国打开箱子,里面不是扳手螺丝刀,而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由几个黑色金属模块和连接线组成的便携式设备,还有一副特制的耳机。
“便携式宽频频谱分析仪,带信号追踪和特征识别功能。”严教官吐了口烟,“军队技术部门淘汰下来的老型号,但对付一般的‘小虫子’,够用了。插上电,戴上耳机,靠近可能有问题的机器或者地方,它能帮你‘听’到人耳听不到的射频信号和异常电磁辐射。”
林爱国拿起一个模块,入手冰凉沉重,工艺极其精湛。“严教官,这……”
“别问哪来的。”严教官摆摆手,“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想挖虫子,是好事。但挖虫子,不能光靠眼睛和蛮力。有些虫子,藏在机器最深的芯子里,靠震动,靠电磁波‘说话’。你得学会听它们‘不说话’时,在偷偷发什么‘电报’。”
他深深看了林爱国一眼:“那台废了的加工中心,暂时别让人动。天亮前,找个机会,带上这东西,去听听。注意安全。”
林爱国明白了。他提起工具箱,郑重地向严教官鞠了一躬。
后半夜,基地一片死寂。林爱国和雷浩拿着严教官的特批条(以“协助故障初步分析”为由),进入了封锁的车间。那台瘫痪的加工中心像头死去的巨兽。
接通电源,戴上耳机,林爱国手持探测模块,缓缓靠近主轴箱区域。耳机里起初是一片白噪音。但随着模块贴近被拆卸开的主轴轴承座内部某个特定位置时,耳机里突然响起一阵极其微弱、但非常有规律的“滴……滴滴……滴……”的脉冲信号声!
信号很弱,时断时续,像是电池即将耗尽。
雷浩立刻示意。两人仔细检查那个位置,在轴承座一个用于安装传感器的、极其隐蔽的螺纹孔深处,用强光手电和细钩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米粒大小、表面涂着伪装色、尾部连着微型电池和天线的金属胶囊!
微型窃听发射器!而且是带有振动感应触发和定时发射功能的专业型号!它被巧妙地植入设备内部,只有当设备高速运转产生特定振动时,或者定时周期到达时,才会激活,短促发射可能采集到的设备运行噪声频谱数据——这些数据,经过专业分析,可以反推出设备的加工精度、负载状态甚至刀具磨损情况等关键信息!
“自毁装置被触发了,但没完全成功。”雷浩仔细检查着那枚“胶囊”,发现其内部有融毁痕迹,但核心芯片似乎还残留部分结构,“可能是破坏发生时剧烈的振动异常提前激发了它,但电池电量不足,导致发射中断,自毁也不彻底。”
这解释了为什么破坏选择在那个时间、那种方式——不仅仅是为了毁掉设备,更是为了处理掉这个可能暴露的窃听器!对方在断尾求生!
“有这个,加上游戏厅那条线,证据够了。”雷浩眼神锐利。
凌晨四点,行动提前开始。公安与安全部门组成的联合行动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了“星际电子”游戏厅。还在后室忙着销毁剩余设备的老板和几个手下被当场按住,查获改装红白机、加密芯片、特制天线、大量空白游戏卡带(实为存储介质)以及一部分未来得及传送出的数据。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直扑市北废弃电视塔中继站。中继站里设备早已被搬空,只剩一些被砸碎的电子元件和满地烧毁的纸灰。显然,对方提前得到了风声,仓促撤离。
但在一面斑驳的水泥墙上,行动队员发现了一个用红色喷漆仓促喷出的图案——一只线条粗糙、歪着头、似乎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的麻雀简笔画!图案下方,还用同样喷漆写了一行歪斜的小字:“雀飞了,林子还在。”
“灰雀”跑了!而且,他(她)知道行动,甚至知道林爱国(“林子”的隐晦指代)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这是在示威?还是某种暗示?
消息传回基地,林爱国和雷浩站在晨光微露的操场上,心情复杂。孙建国在行动开始时就被控制,面对铁证,他很快崩溃,交代自己是被游戏厅老板以“帮忙测试新游戏”和高额报酬诱惑,逐渐被拉下水,负责传递一些“加密的游戏数据”,并不知道具体内容,更不知道涉及间谍活动。他那个在特区做“电子产品生意”的舅舅,正是介绍人。
游戏厅老板则嘴硬得很,只承认非法经营和破坏设备(试图销毁证据),对其他一概不认。但他通讯录里的几个加密号码和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转账记录,正被全力追查。
“灰雀”本人,依旧隐在迷雾之后,只留下一个嘲讽的涂鸦和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雀飞了,林子还在。”林爱国咀嚼着这句话。
严教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背着手,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林子还在,根还在,雀,总有归巢或者被惊起的时候。这次,掀了他一个窝点,斩了他几条爪牙,够他疼一阵子了。你们,也算初战告捷。”
他拍了拍林爱国和雷浩的肩膀:“培训还得继续。技术要学,眼睛更要亮。经过这一遭,你们也该明白,咱们要造的,不只是机器,还是能挡住歪风邪气的铜墙铁壁。”
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光洒满训练场。一夜惊魂甫定,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林爱国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已经完成任务的改装万用表,又看了看身边沉默如山的雷浩。
“灰雀”飞了。
但猎手,已经张开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