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血腥味混杂着草药苦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项天为刘妍灌下最后一口疗伤丹药调制的药液,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一丝红润,这才稍稍安心。
“一个时辰快到了。”乌江老渔翁靠坐在岩壁边,手中捻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念珠,每捻过一颗,念珠表面便闪过一道微光。
哈赤首领胸口的掌印已经由乌黑转为青紫,北漠部落的疗伤秘药正在缓慢驱散那股阴毒力量。他闭目调息,周身隐隐有冰雾升腾。
阿依娜圣女正在两名巫族弟子的协助下布置简易的防护阵法。她用指尖蘸着特制的朱砂,在地面勾勒出扭曲的符文,每完成一笔,都需停下喘息片刻——血咒反噬的代价远比表面看起来更严重。
“圣女的状况不宜再战。”岩图走到项天身边,压低声音,“她的本源已伤,若强行施法,恐有性命之忧。”
项天沉默地看向阿依娜。这位巫族圣女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巫族之人,从不畏死。况且……若让暗影教得逞,天下苍生皆危。”
洞穴外,雾气深处传来的低吼声越来越清晰。那声音并非来自单一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片山谷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是什么?”蓬莱岛弟子清虚握紧长剑,剑身嗡鸣示警。
岩图侧耳倾听,琥珀色眼瞳中光芒流转:“不是活物……至少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活物。那是地脉被强行扭曲时发出的‘哀鸣’。暗影教正在抽取这片土地的生命力,喂养那所谓的圣物。”
“不能再等了。”项天站起身,尽管左肩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所有人,准备出发。”
十六人的队伍重新集结。能战的十四人站在前列,两名重伤员被安排在队伍中央,由伤势较轻者照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疲惫,但眼神中的火焰未曾熄灭。
他们沿着山谷深处唯一的小径前行。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地面布满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黑色菌类。两侧岩壁上的纹路开始变得诡异——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纹理,而像是某种有意识的雕刻,扭曲的线条组成一幅幅令人不适的图案。
雾气在这里呈现出怪异的层次感:上层的雾气是灰白色,中层泛着幽蓝,而紧贴地面的则是一种近乎黑色的浓雾。更让人不安的是,这些雾气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看前面。”走在最前的铁山突然停下,压低声音。
前方的黑雾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庞大的轮廓。它蹲伏在道路中央,身形足有三丈高,五丈长。最初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但随着众人靠近,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只形似麒麟的巨兽,却与祥瑞之兽截然不同。它周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甲,每一片鳞甲边缘都泛着幽绿的光泽。最诡异的是,巨兽身体表面不断蒸腾出浓稠的黑色烟雾,那些烟雾并不飘散,而是缠绕在它周身,如同活着的触须。
巨兽的头颅缓缓抬起,露出幽绿色的双眼。那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的绿火。当它的目光扫过众人时,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乌江老渔翁倒抽一口凉气,“这是‘魇煞兽’,上古时期被镇压的凶物!暗影教竟然把它放了出来!”
魇煞兽张开嘴,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并不响亮,却让所有人心脏骤停了一瞬。吼声过后,它周身的黑雾猛地扩散,如潮水般涌来。
“防御!”项天厉喝。
众人迅速结成圆阵,各色灵力、罡气、法术光芒亮起,在黑雾袭来前筑起一道道屏障。黑雾撞上屏障,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最外层的冰系屏障迅速变薄,哈赤首领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这黑雾能吞噬灵力!”刘妍喊道,她刚刚恢复少许的灵力正被快速消耗。
魇煞兽动了。它看似庞大的身躯却异常敏捷,四足一蹬,地面炸裂,整只兽如黑色闪电般扑向阵型左侧——那里是归墟探秘者联盟所在,他们的防御相对薄弱。
“拦住它!”项天长刀出鞘,人随刀走,煞气凝成一道黑色刀罡,直劈魇煞兽头颅。
魇煞兽不闪不避,头颅一摆,竟用额前的独角撞向刀罡。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项天被震得倒飞三丈,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滴落。而魇煞兽只是晃了晃头,独角上留下一道白痕,转瞬即被黑雾修复。
“好硬的家伙!”铁山双斧抡圆,从侧面劈向魇煞兽前腿关节。斧刃触及鳞甲的瞬间,他感到一股诡异的吸力传来——魇煞兽周身的黑雾竟在吞噬他的罡气!
“撒手!”乌江老渔翁的钓线及时缠住铁山手腕,将他向后拉。铁山松手弃斧,险之又险地避开魇煞兽随后拍来的巨爪。那双斧被黑雾吞没,片刻后竟化作铁水,滴落在地。
“不要用罡气直接接触黑雾!”老渔翁喝道,“那东西能腐蚀万物!”
北漠部落众人改变战术,哈赤首领与长老联手施展大范围冰封术。寒气以他们为中心扩散,地面迅速凝结出厚达尺余的冰层。魇煞兽踏足冰面,动作果然一滞——冰层不断增厚,试图将它冻结。
但魇煞兽只是低吼一声,周身黑雾暴涨。黑雾所过之处,冰层迅速消融,化作腥臭的黑水。哈赤脸色再白一分,这冰封术消耗极大,却收效甚微。
“让我来试试。”阿依娜推开搀扶她的弟子,咬破指尖,在空中快速画出一个血色符文。符文成型瞬间,她喷出一口精血,符文骤然放大,化作一张血色大网罩向魇煞兽。
这是巫族秘传的“血禁之网”,专门克制邪祟之物。大网落在魇煞兽身上,果然起了效果——黑雾被暂时压制,露出其下漆黑的鳞甲。
“就是现在!”项天抓住机会,再次扑上。这一次,他没有动用煞气,而是将全部力量凝聚于刀尖,以纯粹的物理力量刺向魇煞兽暴露出的颈部——那里鳞片相对细小。
长刀刺入三寸,黑色血液喷溅而出。那血液落地即燃,腾起绿色火焰。
魇煞兽发出痛苦的咆哮,巨尾横扫。项天拔刀急退,仍被尾风扫中胸口,护体罡气破碎,整个人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项大哥!”刘妍不顾灵力透支,双手结印,九道金色锁链从地面窜出,缠住魇煞兽四肢。锁链表面流转着古老符文,竟暂时困住了这凶兽。
“攻击伤口!”敖璃娇叱,双手虚按地面。山谷中的水汽疯狂汇聚,三条比之前更加凝实的水龙破土而出。水龙没有直接攻击,而是缠绕在魇煞兽身上,龙口咬住它颈部的伤口,疯狂灌注水系灵力。
水与魇煞兽体内的黑暗力量剧烈冲突,伤口处不断爆出黑绿相间的火花。魇煞兽挣扎得更猛烈了,刘妍的锁链开始出现裂痕。
“再加把劲!”清虚长剑指天,蓬莱剑法绝学“千莲绽”施展开来。剑光分化,如千朵莲花同时绽放,每一朵莲花都是一道凌厉剑气。剑气如雨,专攻魇煞兽伤口。
归墟联盟众人也各施手段。白发老者莫老祭出三枚玉符,玉符在空中组成三角阵型,射出一道炽白光柱,持续灼烧伤口。中年女子抛出七枚雷珠,雷珠在魇煞兽周身爆炸,雷光与黑雾激烈碰撞。
洪荒遗族岩图没有参与攻击,他盘膝坐下,双手按地,口中吟唱起古老的祷文。随着他的吟唱,大地深处传来隐约的共鸣——他在尝试沟通这片土地残存的意志,削弱魇煞兽与地脉的连接。
在众人合力攻击下,魇煞兽的伤口不断扩大,黑色血液如泉涌出。它的挣扎渐渐无力,眼中绿火也开始黯淡。
就在众人以为胜券在握时,异变陡生。
魇煞兽突然停止了挣扎,仰头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长啸。啸声中,它周身的黑雾疯狂向内收缩,全部涌入体内。紧接着,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膨胀,鳞片片片竖起,缝隙中透出刺眼的绿光。
“不好!它要自爆!”乌江老渔翁脸色大变,“快退!”
但已经晚了。
魇煞兽的身体炸开,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化作一团直径超过十丈的漆黑旋涡。旋涡疯狂旋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声音、灵力、甚至空间本身都开始扭曲。
更可怕的是,旋涡中心传来恐怖的吸力。距离最近的三名归墟联盟成员来不及反应,就被吸入旋涡,连惨叫都未发出便消失无踪。
“稳住身形!”项天将长刀插入地面,死死抓住刀柄。其他人也各施手段固定自己,修为稍弱者已经双脚离地,全靠同伴拉住。
然而灾难才刚刚开始。
黑色旋涡猛然向上喷射,一道粗大的黑色光柱直冲天际,在高空炸开。霎时间,整片天空暗了下来,仿佛夜幕提前降临。不,比夜晚更黑暗——这是一种吞噬一切光明的纯粹黑暗。
黑暗如潮水般从天空倾泻而下,那不是简单的阴影,而是实质化的黑暗能量。能量所过之处,岩石消融、树木化作飞灰、连雾气都被吞噬。
“全力防御!”项天嘶吼,煞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在众人头顶形成一道黑色屏障。刘妍咬破舌尖,精血喷出,灵力屏障瞬间增厚数倍。其他人也将所有力量注入防御。
黑暗能量撞上屏障。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仿佛有一座山岳砸在头顶。屏障剧烈震荡,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项天双膝一软,险些跪倒,他死死撑住,七窍开始渗血。
“撑住……撑住……”刘妍喃喃,她的灵力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消耗,脸色由苍白转为死灰。
哈赤首领的冰系屏障最先破碎,他狂喷鲜血,仰面倒下。两名北漠战士连忙补位,但他们的力量在黑暗能量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接着是巫族的血色屏障、龙宫的水幕、蓬莱的剑罡……一道道屏障相继破碎。每破碎一道,就有一人口吐鲜血倒下。
黑暗能量不断冲击,仿佛无穷无尽。项天能感觉到,屏障最多再撑十息。
“乌江前辈!”他嘶声喊道,“可有什么办法?!”
乌江老渔翁死死盯着倾泻而下的黑暗能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能量流动有规律……看!它并非均匀下落,而是呈螺旋状!我们可以尝试顺着螺旋方向引导,将力量分散!”
“怎么做?!”铁山吼道,他的罡气即将耗尽。
“所有人听我指挥!”老渔翁深吸一口气,竟从怀中掏出一面破损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某个方位,“东北方三十度角,将力量偏转!”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生死关头别无选择。他们艰难地调整力量输出方向,将屏障向东北方倾斜。
起初毫无作用,黑暗能量依旧狂暴冲击。但三息过后,奇迹发生了——部分黑暗能量果然开始顺着屏障表面滑向一侧,冲击力减轻了少许。
“有效!”敖璃惊喜道。
“继续调整!”老渔翁紧盯着罗盘,“现在转向正东……停!就是这里!”
众人合力,屏障角度再次微调。更多的黑暗能量被引导分流,压力进一步减轻。虽然仍极其沉重,但至少不再是必死之局。
项天刚松一口气,异变再生。
高空中的黑暗旋涡突然剧烈收缩,紧接着,一道只有手臂粗细却凝实到极致的黑色光束射出,直击屏障正中心。这一击的威力,远超之前的能量潮汐!
“砰——咔嚓!”
屏障应声破碎。
黑色光束穿透防御,余势不减,直射项天胸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扑到他身前。
是刘妍。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撑起一面灵力护盾,挡在项天身前。光束击中护盾,护盾瞬间破碎,余波击中刘妍胸口。她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软软滑落。
“刘妍——!!!”项天目眦欲裂。
黑暗能量失去了屏障阻挡,如决堤洪水般涌下。项天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已经贴上皮肤。
就在这最后时刻,他胸前的衣襟内,某样东西突然发热——那是进入山谷前,一位神秘老人赠予的护身符。护符炸开,化作一层淡金色的光罩,勉强护住周围三丈范围。
黑暗能量冲击光罩,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最多只能支撑五息。
项天环顾四周:刘妍生死不明,哈赤昏迷,阿依娜耗尽元气,铁山重伤,敖璃灵力枯竭,清虚长剑折断,老渔翁罗盘碎裂……还能站着的,不到五人。
而黑暗能量仍在倾泻,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五息之后,光罩破碎,所有人都会死。
项天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入地面。鲜血从指缝渗出,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难道……真的要止步于此?
他抬起头,透过淡金色光罩,看向黑暗能量后的天空。在那里,隐约可见祭坛方向的暗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升起。
那是暗影教的圣物,是他们用无数鲜血与生命喂养的怪物。
项天眼中,绝望逐渐转化为疯狂的决绝。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一个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禁忌秘法。施展者必死,但能在死前爆发出超越自身十倍的力量。
或许……至少能撕开一道口子,让剩下的人逃出去几个。
项天缓缓站起,双手开始结印。那是扭曲的、违背常理的手印,每结一印,他身上的生机就衰弱一分,而煞气却暴涨一倍。
“项兄弟,你要做什么?!”乌江老渔翁察觉到不对,嘶声喊道。
项天没有回答。他结完了第九个手印,正准备结最后一个——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项天愕然转头。
刘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胸口的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脸色白得透明,眼中却燃烧着某种奇异的光彩。
“还……不到时候。”她艰难地说,每说一个字都咳出血沫,“看……天上……”
项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黑暗能量潮汐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点点银光。银光起初稀疏,很快变得密集,如夜空中的星辰。
不,那就是星辰。
白昼星现,七颗大星在黑暗天幕上亮起,排列成勺状——北斗七星。
七道星光穿透黑暗能量,交汇于一点。那一点,正是项天等人所在的位置。
星光落下,融入即将破碎的淡金色光罩。光罩瞬间增厚、凝实,表面浮现出复杂的星图纹路。
黑暗能量冲击在星辉光罩上,竟被反弹回去,与后续能量碰撞,在空中炸开一团团黑银交织的烟花。
“这是……”项天震惊地看向刘妍。
刘妍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引星术……的第二重……‘北斗护世’……我早该……学会的……”
话音未落,她再次昏迷过去,但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星辉光罩稳稳撑住了黑暗能量的冲击,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光罩还在缓慢扩大,将更多区域纳入保护。
高空中的黑暗旋涡似乎被激怒,疯狂旋转,试图凝聚更强一击。但七颗大星的光芒越来越亮,星光如剑,刺入旋涡中心。
旋涡剧烈颤抖,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缓缓消散。
黑暗能量失去源头,渐渐平息。天空重新亮起,虽然依旧笼罩着雾气,但至少不再是那种吞噬一切的黑暗。
星辉光罩维持了十息,才缓缓散去。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倒在地,连喘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项天跪在刘妍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他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将最后一点疗伤药敷上。
乌江老渔翁挣扎着爬起,环顾四周,清点人数:十六人出发,现在还能喘气的,只剩十一人。其中五人重伤濒死,三人中度伤势,只有三人还勉强保有战力。
而前方,祭坛方向的暗金色光柱已经冲天而起,连接天地。光柱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成型。
“圣物……要出世了。”岩图沙哑地说,他刚才强行沟通地脉,也受了不轻的反噬。
项天为刘妍包扎好伤口,缓缓站起。他环视还能站立的几人:自己、乌江老渔翁、岩图、敖璃、清虚。
五个人。
对面是即将出世的远古凶物,以及暗影教全体精锐。
项天握紧长刀,刀身映出他布满血污却依然坚定的脸。
“还能战的,”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随我继续前进。”
“不能战的……”他看向倒地的同伴,“活下去。如果我们失败……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外面的人。”
乌江老渔翁捡起地上半截钓竿,咧嘴笑了,露出带血的牙齿:“老朽活了八十三年,够本了。”
岩图抹去嘴角血迹,琥珀眼瞳中燃烧着火焰:“洪荒遗族,从不后退。”
敖璃凝聚出最后一点水汽,在掌心化作一柄水剑:“龙宫尊严,不容玷污。”
清虚折了根树枝,以枝代剑:“蓬莱弟子,当卫正道。”
五人,向着光柱方向,迈出脚步。
身后,重伤的同伴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一定要……活着回来!”
项天没有回头,只是举起长刀,刀尖直指苍穹。
祭坛方向,传来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咆哮。
最后的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