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右手还在琴弦上,指尖微微发颤。她没有停下,也不敢停下。谢无涯靠在她肩头,呼吸越来越浅,像风里将熄的灯。
她拨出一个低音,缓慢而稳定。这声音不是为了听,而是为了让他的心跟着跳。她用共鸣术探进他体内,一点一点寻找那根快要断掉的心脉。它已经裂开,血流不畅,蛊虫残余在经络中游走,随时可能彻底撕裂。
她的左手握着他的手,冰冷得不像活人。两人十指紧扣,掌心贴着掌心。她能感觉到他脉搏的微弱震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从深渊里挣扎出来。
琴音继续。
画面忽然闪现——一片湖水,岸边有并蒂莲。一个穿月白衣裙的小女孩蹲在水边采花,背影单薄。另一个孩子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支墨玉箫,眼神专注地看着她。那是小时候的他们。
接着场景变了。雨夜,高台之上,她和裴珩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火光冲天。谢无涯站在不远处,手中箫滴着血,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全是痛。
沈清鸢咬住下唇,手指没有停。这些记忆不是她该看的,可它们随着琴音涌出来,挡也挡不住。他知道她和裴珩的关系,早就知道。但他还是来了,还是挡在她面前,替她承受了那些毒针。
又一音落下,谢无涯的身体轻轻抽了一下。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抓住她的手。沈清鸢立刻放缓节奏,把音调压得更低。她不能再刺激他,否则蛊虫会暴起,一切都会毁。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林外传来。
沈清鸢没抬头,只用余光扫了一眼。来人穿着灰袍,驼背,脸上戴着喉饰,手里提着一只绿毛鹦鹉。是苏眠。
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检查谢无涯的伤。目光落在插在他胸前的墨玉箫上,眉头一皱。他伸手探脉,三根手指搭在腕上,静默片刻。
“他命不该绝。”苏眠低声说,“但撑不了太久。”
沈清鸢嗓音沙哑:“你能救他吗?”
“能,但需要你配合。”苏眠抬起眼,“你的琴不能停,而且要改调。我要用药,药力必须顺着你的音波进去。”
沈清鸢点头。
苏眠从袖中取出银针,每根都挂在鹦鹉嘴边。他将针浸入一个小瓷瓶里的液体,动作极轻。然后示意沈清鸢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改弹《安魂》变调,节奏放慢三拍,专攻心俞与神门两处穴位。每一个音都精准落下,像在黑暗中踩着细线前行。
苏眠出手,银针一根根扎入谢无涯背部与手臂的穴道。针尖刚入肉,药液便随音波震荡,迅速渗透进经络。沈清鸢能感觉到,谢无涯的脉搏开始微微回应琴音,不再是被动维持,而是有了些许自主跳动。
“他血里有东西。”苏眠忽然开口,语气凝重,“不是毒,也不是蛊。是一种……声息。和你的《心弦谱》同源。”
沈清鸢手指一顿。
“什么意思?”
“你们之间有联系,比血脉还深。这种能量本不该出现在他体内,可它一直在,像是从小就在。”
沈清鸢没再问。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碰琴,他就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不只是因为箫与琴能共鸣,更是因为他们的心脉早已被某种力量连在一起。
她继续弹。
音波越来越稳,谢无涯的呼吸也渐渐平顺。苏眠拔掉两根针,换上新的,手法不停。时间一点点过去,地上血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响。
石台震动,琴匣晃了一下。
沈清鸢猛地抬头。
裴珩站在门口,玄衣染尘,肩头还带着夜露。他目光扫过地面血迹,扫过插在谢无涯胸前的墨玉箫,最后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他站着没动。
几息之后,他忽然笑了。笑声很短,没有温度。他抬手,将一份边军密令重重拍在石台上,震得旁边茶盏翻倒。
“好啊。”他说,“我来晚了?”
沈清鸢没松手,也没说话。她只是盯着他,手指仍在琴弦上,保持着最低频率的音波输出。只要她不停,谢无涯就不会死。
裴珩走近几步,靴底踩碎一块镜片。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她。
“你就这么守着他?”他问。
沈清鸢依旧不答。
“他为你挡针,你为他续命。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她终于开口:“你现在来,是想让他死吗?”
裴珩冷笑:“我是来告诉你,云容的人已经逼近镜湖北岸。边军随时可能开战。你要是再这样耗下去,不只是他活不了,整个听雨阁都会被吞进去。”
“那你带兵走。”她说,“我不拦你。”
“我不走。”他声音沉下来,“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有些命,值得拼。”
沈清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更冷:“那你现在就闭嘴,别打扰治疗。你要真在乎命,就管住自己的嘴。”
裴珩盯着她看了很久。
他慢慢蹲下,目光落在谢无涯脸上。那人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可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哪怕昏迷也没有松开。
他站起身,转身走到角落,不再靠近。
沈清鸢收回视线,继续抚琴。
音节缓慢,如潮汐起伏。她能感觉到谢无涯的心跳正一点点跟上她的节奏。苏眠重新施针,药液顺着音波渗入深处,清除最后残余的蛊虫。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苏眠低声说:“蛊虫已除,心脉暂时接续。接下来要看他自己能不能醒。”
沈清鸢点点头,手指仍不敢离弦。
她不敢松。
她怕一松,他就再也回不来。
裴珩站在阴影里,一直没动。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指尖渗出的血顺着琴弦往下淌。
他忽然说:“你知道我母妃是怎么死的吗?”
沈清鸢没应。
“她也是这样,攥着一个人的手,不肯放。到最后,那个人活了,她死了。”
沈清鸢手指微微一抖。
“所以我不懂。你们图什么?”
她终于抬头:“你不懂的事很多。”
“比如?”
“比如有人愿意为你死,不是负担,是活着的理由。”
裴珩沉默。
沈清鸢低下头,继续弹琴。
音波持续送出,谢无涯的呼吸变得更稳了些。苏眠收起最后一根针,退到一旁,静静看着两人。
外面风起了。
吹动残阵中的碎叶,打在石台上,发出轻响。
沈清鸢的右手已经开始麻木,可她没有还手。她知道这一局还没完,云容不会善罢甘休,战争也才刚开始。但她现在顾不上那些。
她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她弹过的所有曲子都会变成丧乐。
她咬牙坚持。
指尖血越积越多,顺着琴弦滑落,在第七根弦上凝成一颗红点。
谢无涯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不是抽搐,是主动回握。
沈清鸢呼吸一滞。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掌心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