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铺满演武场的石砖,沈清鸢的手指还捏着袖中那株九转还魂引。她正要回房,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弟子围在场边,声音压得极低。有人抬手指地,脸色发白。
沈清鸢走过去,人群自动分开。
萧雪衣倒在地上,身体蜷成一团,嘴角不断涌出黑血。她的指甲抓着地面,指腹已经磨破。双眼翻白,呼吸急促而不规则。一缕红丝从耳道滑下,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她怎么了?”沈清鸢问。
一名弟子结巴着说:“刚……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跪下了,嘴里念着谢少主的名字……”
沈清鸢立刻蹲下,指尖触到她手腕。脉搏乱跳,时快时慢,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取出腰间玉律管,轻轻一拨,琴已入手。
《溯源》曲的第一个音落下。
音波扩散,她的感知顺着旋律探入对方心神。混乱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恨、痛、不甘,还有深埋其中的一股执念,像藤蔓缠绕心脏。
画面浮现:一间密室,火光摇曳。萧雪衣割开胸口,鲜血滴入陶罐。罐中虫影蠕动,渐渐凝成人形。那张脸,是谢无涯。
她口中喃喃:“只要他看我一眼……我愿以命换一眼。”
沈清鸢睁眼,明白了。
这是萧家禁术“痴心蛊”。用施术者心头血养三年,将执念炼进蛊虫。一旦所求落空,反噬即至。如今蛊虫感应到谢无涯不在身边,开始啃噬宿主经脉。
她正要收琴,一阵风掠过。
谢无涯落在场中,黑袍未沾尘。他目光扫过地上的人,眉头一皱。
下一瞬,他看见了空中残存的蛊影——那是由音波激荡出的心象,尚未消散。他自己年少时的模样,被无数情丝缠绕,困在一朵燃烧的红莲之中。
他眼神冷了下来。
“你竟敢。”他说。
话音未落,右手抬起,掌缘如刀劈下。一道无形劲气直击虚空,正中蛊核所在。
“啪”的一声,似有东西碎裂。
萧雪衣猛地弓起身子,喷出一口血雾。她的眼角、鼻孔都渗出血线,整个人瘫软下去,却还在笑。
“为什么……你不肯看我……”她喘着气,声音断续,“我杀了嫡兄,毁了家族规矩……只为能站在你面前……”
谢无涯低头看着她,声音没有起伏:“你的付出,不是我给的债。我从未要过你的心。”
他转身要走。
萧雪衣忽然伸手,抓住他靴尖,力气大得惊人。
“那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我?”
谢无涯停下。
他没有回头,只说:“我谢无涯的心,从不属任何人。你的痴,是罪。”
说完,抬脚挣脱,一步踏出三丈远。
人群寂静。
沈清鸢缓缓收琴,指尖拂过一根断弦。她站起身,对旁边弟子说:“送她回房,锁住门窗,不准她碰任何药瓶或刀器。”
弟子应声上前,两人架起萧雪衣。她头歪向一侧,唇角仍挂着笑,血顺着下巴滴在石板上。
沈清鸢望着她背影,没动。
她记得苏眠说过的话——药能解毒,不能解执念。
眼前这一幕,不是蛊术失控,而是人心溃堤。
她低头看手中琴,七根弦完好,唯独宫弦末端微颤,像是余波未平。这曲子探出了真相,也让她看清了一件事:萧家有人在用情感操控高手,目标不会只是谢无涯。
脚步声靠近。
一名听雨阁暗卫低声禀报:“方才查了她随身之物,在袖袋里发现半张纸,写着‘癸时三刻,镜湖东’。”
沈清鸢接过纸条,展开。
字迹娟秀,不是萧雪衣的笔法。纸上还有一点淡香,闻不出来源。
“她今天见过谁?”
“辰时初,有一名丫鬟模样的人送来点心盒,说是云家旧仆托付。萧雪衣吃了两块,之后就开始烦躁不安。”
沈清鸢将纸条收进袖中。
云家的人?还是萧家内鬼?
她抬头望向远处山门。萧家的方向。
日头升高,演武场的雾散了大半。石板上的血迹开始发暗。
谢无涯站在场外一棵松下,背对着众人。他右手搭在墨玉箫上,指节微微泛白。
沈清鸢知道,他听见了自己用琴音探心的过程。但他没有指责她越界,也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
有些事,不必说破。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半步距离。
“你早知道她对你有执念?”
谢无涯点头。“十三岁那年,她在比武场上故意输给我,赛后送来一对银簪。我没收。第二年,她毒杀了自己亲哥,坐上三小姐之位。再后来,她开始收集我的旧物,连我丢弃的剑穗都藏了起来。”
“你为何不早说?”
“说了又如何?她是萧家人,也是敌人。我若动手清理,只会让萧家更快找到开战借口。”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今日破蛊,已是给她最后体面。”
沈清鸢没再问。
她知道,谢无涯看似冷酷,实则一直在划界限。他不愿滥杀,也不愿被人占有。
风拂过松枝,吹动他袖角。
沈清鸢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她闭眼,共鸣术再次启动,这一次不是针对某人,而是覆盖全场。
音波扫过每一个角落。
在谢无涯站立的位置,她“听”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是杀意,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瞬的迟疑,像琴弦轻颤后迅速归于平静。
那一瞬,他想起了什么。
她睁开眼,看他侧脸。
他依然站着,姿势未变,但左手曾短暂抚过箫身一道旧痕。那痕迹细小,像是多年前被利器划过,又被反复摩挲。
沈清鸢认得那道痕。
七岁那年,她在镜湖边折了一支并蒂莲,用小刀刻上两人名字,嵌进他的箫管。后来他父亲发现,怒而摔箫。她偷偷捡回来,补上了裂口。
他一直没扔。
她没说话,只是将断弦收入锦囊。
远处传来钟声,是午时将至。
一群弟子从侧门涌入演武场,准备练功。他们看到地上的血迹,脚步一顿,随即加快速度避开。
一人低声说:“听说是萧家那个疯女人发作了……”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为了谢少主连命都不要了。”
“沈阁主真把她治好了?”
“哪是治好,我看是镇住了。这种蛊,破了也会留下病根。”
议论声渐远。
沈清鸢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萧家方向的山路上。
那里空无一人,但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
她摸了摸琴弦。
这一局,才刚开始。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要去萧家?”
她没回答。
他也不再问。
风吹起她的裙角,玉律管轻轻晃动。
她迈出第一步。
脚步落下时,远处山路尽头,一道黑影缓缓出现。那人背着长匣,步伐平稳,朝着听雨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