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冲天而起,湖水翻腾得更加剧烈。沈清鸢五指紧扣琴弦,掌心发烫,新换上的丝线在真气灌注下微微震颤。她闭着眼,靠《凝神》曲的余音稳住心神,可那股从石碑裂缝中渗出的力量越来越强,像无数细针扎进脑海。
她猛然睁眼,指尖急拨,《醒神》曲第一音震荡而出。
幻象来了。
她看见谢无涯站在红毯上,头上戴着金冠,身上披着大红喜服。云容也穿着嫁衣,手挽着他,两人正向高堂行礼。四周宾客如云,鼓乐齐鸣,香火缭绕。
远处一座金殿巍峨耸立,宫门大开。裴珩身穿龙袍,头戴冕旒,亲手将一顶凤冠戴在云容头上。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她站在雨里,手中琴落了地,雨水顺着琴身滑下,没人看她一眼。
这不是真的。
谢无涯不会娶云容。他宁死也不会低头。裴珩更不可能与这女人结盟。他们之间有血仇,有旧恨,绝无可能共坐一殿。
这是假的。
她咬牙,手指重重扫过琴弦,《醒神》曲第二调轰然响起。声波如墙,横推向前。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谢无涯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嘴角忽然咧开,露出森白牙齿,眼神空洞地看着她。
沈清鸢心头一紧,继续奏曲。音波一圈圈扩散,穿透血雾,直逼湖心莲叶上的云容。
她的共鸣术悄然附着在旋律之中,顺着空气流动探入对方识海。
刹那间,她听见了一句话。
“我不想死……我只想活下来……”
声音很轻,像是从极深的地方传来,带着颤抖和绝望。不是愤怒,不是狂妄,而是恐惧。一种怕到骨子里的怕。
沈清鸢手指一顿。
原来如此。
云容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权势,不是为了复仇,而是怕死。她怕像母亲一样被人抛弃,怕像小时候那样被推进枯井饿死渴死。她握紧虎符,打开石碑,是想用这力量保住性命。
可她选错了路。
沈清鸢刚要再探,云容忽然抬头,双眼赤红,口中低吼一声。她双手结印,湖面骤然掀起巨浪,一道黑影从漩涡中冲出,直扑谢无涯。
谢无涯原本站着不动,此刻却猛地转身,双掌交错,一掌拍向自己胸口,一掌朝沈清鸢推出。他脸上满是冷汗,眼神混乱,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他在梦里。
被锁住了。
沈清鸢立刻明白,云容已将他拖入幻境深处,让他不断经历背叛她的场景。每一次自责都会削弱他的意志,直到彻底疯魔。
不能再等。
她舌尖一咬,鲜血涌入口腔。一口精血喷在琴弦上,丝线瞬间染成暗红,发出低沉嗡鸣。
她改奏《破军》曲,但节奏更快,音调更锐,转为《斩魂》杀调。声波凝成一线,如刀出鞘,直刺云容眉心。
云容闷哼一声,身形剧晃,双手印诀断裂。湖面上那道黑影发出一声尖啸,消散于空中。
谢无涯踉跄一步,单膝跪地,额头抵在湿冷的石台上,大口喘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脸,发现全是冷汗。
他回来了。
沈清鸢松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琴面。最细的那根弦已经焦黑,轻轻一碰就断了半截。她太累了,内力几乎耗尽,连抬手都费力。
她慢慢坐下,背靠着石栏,望着湖心。
云容仍站在莲叶上,眉心渗出血丝,脸色苍白,却没有倒下。她盯着沈清鸢,眼神阴冷,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沈清鸢看着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了过去:“你错了。”
云容没动。
“活着,不该靠毁掉别人来成全自己。”
云容嘴角抽了一下,冷笑一声。她抬起手,指尖划过眉心血痕,然后缓缓抹在唇上,像涂了胭脂。
湖面风起,吹散了些许血雾。石碑还在水中半浮着,“天机不可启”五个字幽光闪烁,湖心旋涡缓缓转动,未曾停歇。
谢无涯撑着地面站起身,右臂还在抖。他看了一眼沈清鸢,见她坐着不动,脸色发白,便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蹲下。
“你还好吗?”他问。
沈清鸢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抬手按住琴身,最后一缕真气收回丹田。琴弦不再震颤,整把琴安静下来。
谢无涯盯着云容,眼中怒火未熄。他慢慢站起,右掌凝聚真气,就要踏步上前。
“别去。”沈清鸢伸手拉住他衣角。
谢无涯停下。
“她现在不能死。”沈清鸢说,“石碑没沉,异象未解。她若死了,这力量会失控。”
谢无涯低头看她。她手指冰凉,抓着他袖口不肯放。
他收了掌力,站在原地没动。
云容站在莲叶上,风吹动她的长裙,血水顺着叶片边缘滴入湖中。她看着两人,忽然开口:“你们以为拦得住我?”
沈清鸢没答话。
“这块虎符,不是钥匙。”云容声音沙哑,“它是命灯。只要它亮着,我就不会死。”
沈清鸢抬头:“你说什么?”
“你们脚下这座湖,埋的不只是坟。”云容笑了,“是续命阵。每吸一个人的怨气,灯就亮一分。二十年了,我等的就是今天。”
谢无涯怒喝:“所以你害了那么多人?就为了多活几年?”
“为什么不?”云容反问,“你们生来就是少主、嫡女,有人护着,有人疼着。我呢?我生下来就被扔在柴房,吃剩饭,穿破衣,连哭都不敢大声。凭什么我要死?凭什么我不配活?”
她声音越来越高:“现在我有了办法,能让自己不死,能让那些踩过我的人都跪在我脚下——你们凭什么来管我?”
沈清鸢静静听着。
她终于懂了。
这不是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这是一个活得太苦的人,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绳子。哪怕这根绳子缠着别人的命,她也不肯松手。
“你不用这样活。”沈清鸢说。
“我已经没有别的路了。”云容冷冷道。
湖面突然一震,石碑又上升了一寸,裂缝中的蓝光变得更亮。一股压迫感再次笼罩四周,空气变得沉重。
沈清鸢呼吸一滞,手指本能地搭上琴弦。可琴已无力再响,只剩一根完整的弦还在颤动。
谢无涯挡在她前面,掌心重新凝聚真气。
云容抬起手,五指张开,对准湖心石碑。她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湖水顿时沸腾起来,血浪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束缚。
沈清鸢盯着她,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我母亲临死前,也在怕。”
云容动作一顿。
“她不怕死,怕的是我重走她的路。”沈清鸢声音很轻,“她说,权力是毒药,仇恨是枷锁。她让我放下一切,好好活着。可我没听。我一直查,一直追,直到今天站在这里。”
她抬头看着云容:“你现在做的事,和她当年一样。你以为你在抢回命运,其实你已经被它困住了。”
云容脸色变了。
“你不是想活。”沈清鸢说,“你是不敢放手。”
云容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裂痕。
下一瞬,她掌心爆出一团黑光,直射湖心石碑。
轰!
整个镜湖炸开,血浪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