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亚坐在沙发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
一个小时了。
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就算是去最远的菜市场,一个来回也足够了。
不对劲。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了一样地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周亚猛地站起身,抓起钥匙就冲出了门。
她几乎是跑着下的楼,一路冲向离家最近的那个菜市场。
正是午后,市场里的人已经散去大半,只剩下些摊贩在收拾东西,或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满地都是烂菜叶和水渍。
周亚喘着气,挨个摊位地问过去。
“大姐,你今天早上有没有看到一个男孩子?白头发,长得很漂亮,大概这么高。”
她比划着高度,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卖菜的大姐抬起头,想了想。
“白头发的?哦......好像有印象,是不是穿了件白t恤?瘦瘦的那个?”
“对!就是他!”
周亚眼睛一亮。
“看见了,买了番茄和青椒。长得是真俊,比电视里那些男明星还好看。”
大姐笑着说。
“买完就走了,往那边去的。”
周亚顺着她指的方向道了谢,又跑去问卖肉的、卖鸡蛋的。
得到的答复都差不多。
很多人都对他有印象,因为他长得太惹眼了,而且还会为了几毛钱跟摊主磨半天。
“那孩子我记得,在我这儿买了六个鸡蛋,还让我送他一根葱。”
卖鸡蛋的阿姨乐呵呵地说。
“看着挺机灵的,买完菜就拎着袋子走了。”
问了一圈,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阮小白今天早上确实来过菜市场,买好了菜,然后就离开了。
可他去哪了?
周亚跑回小区,上楼开门。
屋子里,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空无一人。
那股盘踞在心里的怪异感觉,此刻终于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恐慌。
她转身又冲下楼,这次是往保安室跑。
值班的女保安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被她急匆匆的脚步声惊醒。
“怎么了?”
周亚来不及喘匀气,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
那是她之前偷拍的,阮小白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侧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
“你看看这个人。”
她把手机递过去,声音都在发抖。
“你今天有没有看见他回来?”
女保安凑近了,仔细看了看。
“哦,这孩子啊,我记得,早上八点多出去的,拎着个布袋子,长得挺特别的,我就多看了两眼。”
“那之后看见他没?!”
周亚追问。
保安摇了摇头。
“没啊。我一直在这儿,没看见他回来。”
没回来。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亚的胸口。
她整个人都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周亚收回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她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警察吗?我......我弟弟不见了。”
————————————
肚子饿得像火烧一样,喉咙也干得快要冒烟。
阮小白靠在冰冷的墙上,把头埋在膝盖里。
恐惧和饥饿轮番折磨着他的神经,让他阵阵发晕。
他能感觉到其他几个孩子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麻木的好奇。
他没有理会。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手里,是一瓶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矿泉水。
阮小白抬起头。
递水给他的是个小男孩,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脸上灰扑扑的,一双眼睛却很干净。
他怯生生地看着阮小白,把水瓶又往前递了递。
阮小白愣了一下。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伸手,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干什么呢!”
那个抢走他面包的辫子女孩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打掉小男孩的手。
水瓶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洒出一些珍贵的水。
“你疯了?给他水喝?”
女孩叉着腰,怒视着小男孩。
“你自己的水够喝吗?还分给别人!”
小男孩吓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女孩还不解气,又瞪向阮小白,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嘲讽。
“看什么看?告诉你,像你这种货色,就是专门抓来卖给那些有钱的女人的,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那些富婆最喜欢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带走!”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戳得阮小白心口生疼。
女孩骂骂咧咧了几句,见没人搭理她,也觉得无趣,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角落。
整个密室又恢复了寂静。
小男孩捡起水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阮小白身边,把瓶子塞进了他手里。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迅速跑回了自己的角落,缩成一团,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小白握着那半瓶水,瓶身还是温的,带着那个男孩的体温。
饥饿和屈辱感依然存在,但心里某个地方,出现了一点温暖。
他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甘甜的清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久违的舒爽。
他抬起头,对着小男孩的方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
那一小口水,像是甘霖,滋润了他干裂的喉咙和焦灼的五脏六腑。
阮小白握着那半瓶水,舍不得再喝第二口。
他小心地拧紧了瓶盖,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他被关在这里之后,得到的第一丝善意。
他刚把瓶子藏好,那扇沉重的铁门又一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屋子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一抖。
还是那个高大的疤脸女人。
她走了进来,冰冷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挑选牲口。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梳着辫子的女孩身上。
女人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过去,一把揪住了女孩的后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女孩,此刻脸上血色尽褪,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她的四肢在空中乱蹬,双手胡乱地抓向女人的手臂。
“放开我!你这个老妖婆!臭八婆!我要杀了你!”
她的咒骂尖利又恶毒,但换来的只是女人更粗暴的对待。
女人嫌她吵,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密室里格外清晰。
女孩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阮小白的心猛地一紧,呼吸都滞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那双穿着破烂布鞋的脚在水泥地上划出两道无力的痕迹。
铁门“哐当”一声,再次关上,落锁。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让人窒息。
阮小白惊魂未定地看向另外几个孩子。
那个给了他水的小男孩,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另外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则不约而同地转过身,面朝着墙壁,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这是一种熟练的,让人心寒的逃避。
阮小白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被带去做什么了,但他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时间在无声的恐惧中煎熬着。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滚过。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十几分钟。
铁门又被猛地推开了。
一道身影被从门外狠狠地扔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那个辫子女孩。
她身上的脏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崭新的粉色连衣裙。
虽然裙子已经在地上蹭脏了,但依然能看出料子不错。
她的头发也被重新梳理过,虽然此刻又乱了,但明显是被人用水打湿,精心扎起来的。
她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玩腻了又被嫌弃地丢回来的洋娃娃。
疤脸女人跟着走了进来,脸上的那道疤痕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抽动,看起来分外可怖。
她冲到女孩面前,抬脚就踹了下去。
“赔钱货!没用的东西!”
女人穿着厚重的工装靴,一脚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女孩的肚子上,背上。
女孩蜷缩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像虾米一样弓起身体,承受着暴雨般的殴打。
“给你洗干净,给你换新衣服,是让你去咬人的吗?!”
“你知不知道那是谁?那是张夫人!老娘花了多少工夫才搭上这条线,全被你这个小贱种给毁了!”
“还敢咬人?啊?!”
女人一边骂,一边揪住女孩的头发,把她的脸从地上提起来,左右开弓,又是几个响亮的耳光。
“老娘让你咬!让你咬!”
女孩的嘴角很快就渗出了血,脸上迅速红肿起来,原本那双充满狠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涣散和空洞。
阮小白缩在角落里,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冻僵了。
他听明白了。
这个女人,想把那个女孩卖掉。
把她打扮干净,带去给一个叫“张夫人”的买主看。
但是,那个女孩咬了买主,所以交易失败了。
现在,女人在泄愤。
“看什么看!”
女人似乎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阮小白那张写满惊恐的脸。
她的眼神阴冷得像毒蛇。
“下一个就是你!”
她恶狠狠地扔下这句话,又踹了地上的女孩一脚,这才转身“砰”地一声摔门而去。
铁门落锁的声响,重重敲在阮小白心上。
下一个……就是他。
密室里,只剩下女孩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声。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破布,那条崭新的粉色连衣裙上,沾满了灰尘和脚印。
阮小白看着她,又想起了她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像你这种货色,就是专门抓来卖给那些有钱的女人的......”
“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那些富婆最喜欢了......”
原来,那不是单纯的嘲讽。
那是她的亲身经历,是这个地狱里血淋淋的现实。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阮小白淹没。
他不是女孩。
可他有一张比女孩还要精致漂亮的脸。
在这个女人主宰一切的变态世界里,他这样长相的男孩,下场只会比那个女孩更惨。
他会被洗干净,换上漂亮的衣服,然后被带到某个“李夫人”,“王夫人”面前,像一件商品一样被估价,被挑选。
如果反抗......
阮小白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
就会像她一样,被拖回来,被狠狠地毒打。
阮小白缩在角落里,把脸深深埋进臂弯,牙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尖锐的疼痛非但没能驱散恐惧,反而像催化剂,让那股冰冷的惊惶,在他四肢百骸里蔓延得更快,更彻底。
越疼,心越乱。
最后,他松开牙,手腕上留下一圈深紫色的齿痕,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闭上了眼睛,试图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没用的。
那个疤脸女人阴冷的眼神,地上的女孩涣散空洞的瞳孔,那条沾满脚印的粉色连衣裙......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阮小白的胃在抽搐,一部分是饿的,另一部分是恶心的。
他想起姐姐。
可想没有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黏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裹挟着绝望,让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铁门又一次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声响。
“吱呀——”
几乎是瞬间,屋子里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
还是那个疤脸女人。
她没有进来,只是从门缝里扔进来几个东西。
“砰,砰,砰,砰。”
四个面包,四瓶矿泉水,滚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然后,铁门“哐当”一声,再次关上,落锁。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
但那数量,已经说明了一切。
四个面包,四瓶水。
屋子里,五个孩子。
那个躺在地上,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显然已经被排除在“活人”的名单之外了。
另外两个一直面壁的孩子,几乎是立刻就扑了过去,一人抢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缩回自己的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那个给过阮小白水的小男孩,也跑过去,拿了一份,但他没有立刻吃,而是抱着食物,警惕地看了一眼阮小白。
阮小白没动。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一动不动的女孩身上。
她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撕扯着他的胃。
他知道自己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去捡那份食物,那是活下去的必需品。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捡起了剩下的最后一个面包和最后一瓶水。
面包很硬,像石头。
水是冰凉的。
回到自己的角落,靠着墙坐下。
撕开面包的包装袋,一股廉价的香精味扑鼻而来。
把面包凑到嘴边,却怎么也咬不下去。
他看着不远处地上的那个女孩。
她好像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阮小白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
是的,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阮小白死水一般的心湖。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又看了看怀里那半瓶水。
那是之前那个小男孩给他的。
在这片绝望的死地里,唯一的一点暖意。
他想起女孩之前嚣张跋扈的样子,想起她抢走自己面包时的凶狠,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
按理说,他应该恨她。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像个破烂娃娃一样的身影,心里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只剩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