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小山坡确实不远,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土路走上去,没多久就到了严彧说的那个山坳。
这里比村里更安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簌簌声和偶尔几声鸟雀的鸣叫。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地上果然散落着不少干枯的树枝,大多是些细小的枝桠,引火最好,不算重,正适合朝慈这样没什么力气的人。
朝慈慢悠悠地弯腰,捡起一根看起来比较直溜的干树枝,用手折了折,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他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磨蹭,但胜在耐心。
捡几根,就用草绳捆一下,放在一边,然后再继续。
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和人打交道,他乐得清静。
周围安谧的环境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怎的,他无意识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轻轻地哼了起来。
那调子没什么歌词,婉转清浅。
正哼到某个回转的音节,旁边一丛干枯的灌木后忽然传来“窸窣”一声响动。
朝慈立刻噤声,警惕地望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碎花棉袄、围着红头巾的姑娘从灌木后钻了出来,手里也拿着几根柴火,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刚干完活,额角还带着细汗。
她看到朝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俺刚才就听见这边有动静,还以为是啥小动物哩!原来是你呀!”姑娘的声音清脆响亮,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咚,“你哼的啥调调?怪好听的!”
朝慈没想到这里还有人,更没想到自己哼歌被人听了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明媚、眼神干净的姑娘,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低声道:“随便哼的。”
“真好听!”姑娘毫不吝啬她的夸奖,往前走了几步,在离朝慈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好奇地打量着他,“俺叫赵红英,就住村东头。你……你就是严彧哥家那个……朝慈,对不?”
朝慈点了点头:“嗯,我是朝慈。”
他注意到赵红英手里抱着的柴火比他的多得多,也粗壮得多。
赵红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怀里的柴火,又看了看朝慈脚边那几小捆细树枝,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捡的都是引火柴哩!烧炕可不经烧!得捡些粗的、耐烧的树根疙瘩才行!”她说话爽利,带着一股子热心肠。
朝慈看了看自己捡的“成果”,确实有些寒酸,老实承认:“我不太会。”
“这有啥会不会的,看多了就会了!”赵红英说着,很自然地弯腰,从自己那堆柴火里挑出两根比较粗壮、但又不算太沉的木棍,走过去,轻轻放到朝慈的柴火堆上,“喏,这两根给你,耐烧!”
她的动作自然大方,没有施舍的意味,更像是同伴间的互相帮助。
朝慈微微一怔,看着她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颊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轻声道:“谢谢……赵同志。”
赵红英听他这么称呼,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大声了,声音像铃铛一样在山坳里回荡:“哎呀,叫啥同志哩,怪生分的!叫俺红英就行!咱村里不兴这个!”
朝慈从善如流,改口道:“谢谢红英姐。”他看得出这姑娘年纪应该比他大些。
“这有啥!”赵红英摆摆手,很是豪爽。
她看着朝慈,眼里依旧满是新奇,“俺昨天就听说你了,都说严彧哥捡回来个天仙儿,俺还不信哩!今天一看,乖乖,可真俊!”
她的赞美和铁蛋一样直白,却更添了几分属于年轻女子的鲜活气息。
朝慈被她夸得有些耳根发热,只能微微偏过头。
赵红英却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人,跟俺们村里的后生都不一样。说话斯文,长得也白净,还会哼那么好听的小调……”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同情,“逃难来的吧?肯定受了不少苦。不过你放心,严彧哥人实在,严大娘心肠也好,你就在咱村安心住下!”
朝慈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心里有些暖。
这个姑娘的善意,像她头上的红头绳一样,鲜明而热烈。
“嗯。”他点了点头,看着地上增加的柴火,认真地说,“我会尽快学会,不给大家添麻烦。”
“哎呀,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赵红英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谁还没个难处?互相帮衬着,日子才能过下去嘛!”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俺得赶紧回去了!你也快回吧,这点柴火够烧一晚上了!明天要是还来,俺教你认哪种树疙瘩好烧!”
说完,她也不等朝慈回应,抱着自己那堆沉甸甸的柴火,脚步轻快地下了山坡,那根红头绳在灰扑扑的山景中格外醒目,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朝慈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捆因为多了两根粗柴而显得“丰硕”不少的柴火。
山风拂过他细软的发梢,带着冬日的清冽,也带来了远处村庄隐约的鸡鸣狗吠。
他弯腰,将所有的柴火重新捆扎结实,虽然依旧不算多,但抱在怀里,已经有了些沉甸甸的份量。
他慢慢地往山下走,心里想着,这个村子,除了硬朗的严彧,慈祥的严母,机灵的铁蛋,原来还有像红英姐这样……像太阳花一样明亮温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