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炊事班大院人声鼎沸,红旗招展。
除了站岗的,能来的都来了。连墙头上都趴满了看热闹的脑袋,黑压压一片。
院子中央搭了两个灶台。
左边是牛大山。一身崭新的白厨师服,手里拎着那把跟了他三十年的大铁勺,面前堆着像小山一样的五花肉、土豆和粉条。他斜眼瞅着苏瑶,鼻孔朝天,满脸的不屑。
右边的苏瑶……
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蓝布褂子,面前的食材却显得有些寒酸:一板车切成小丁的五花肉,几麻袋洋葱,还有几筐鸡蛋和青菜。
“就这?”
围观的战士们窃窃私语,“这肉切得跟指甲盖似的,够谁塞牙缝啊?”
随着张副部长一声哨响,比试开始!
牛大山那是真有两把刷子。大勺一挥,半勺猪油“滋啦”一声入锅,白烟腾起,肉香瞬间炸开。
他做的是拿手绝活——东北乱炖!大块肉、大块菜,讲究的就是一个豪横,看着就解馋。
反观苏瑶这边……
她没急着炒肉。
反而让人把那几麻袋洋葱全切成了细丝。
起锅,倒油。
她把洋葱丝分批倒进油锅里,慢火炸制。
“这嫂子是在干啥?炸洋葱玩?”
“这不浪费油吗?”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
只有苏瑶气定神闲。
她要做的是一道能把隔壁小孩馋哭的必杀技——卤肉饭。
而这道菜的灵魂,不是肉,而是这一锅正在慢慢变得金黄酥脆、香气钻心入肺的……
葱油酥!
牛大山那头……动静挺大。
大铁锅底下火烧得旺,红烧肉炖粉条,咕嘟咕嘟冒泡。那味儿……怎么说呢,挺横。就是那种大油大肉的味儿,直愣愣地往人鼻子里钻,整个炊事班大院都被这股子酱肉味给罩住了。
周围那帮小战士,眼珠子都快掉锅里了,喉结上下滚着。
“牛班长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香……真香。光闻这味儿,我就能干三碗白饭。”
再看苏瑶这边。
慢。
她是真不急。油锅支起来了,也没见下肉,就在那儿炸洋葱。细细的丝儿,在油里慢慢耗着。旁边围观的人心里都开始犯嘀咕——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家肉都快烂了,你这儿还玩洋葱呢?这把……悬了。
苏瑶也没搭理周围那些闲话,眼睛就盯着锅里。
一开始是辣味,挺冲,稍微有点呛人。慢慢的,那水分干了……画风就不一样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儿飘了出来。
带点焦糖的甜,又不是那种腻歪的甜。不像隔壁那肉味那么霸道,非得往你脸上扑,这味儿……它是带钩子的。
悄没声儿地就钻进去了。
刚才还在那儿叫好的一帮人,鼻子抽了抽,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苏瑶那口大锅上飘。
“捞。”
洋葱丝变了色,金黄金黄的。苏瑶也没废话,直接下令。沥油,清锅。
紧接着,两勺炸好的葱油倒回去,那切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五花肉丁……哗啦一声,全下去了。
“滋啦——”
这一声响,听着都脆。肉丁在滚烫的葱油里翻滚,油脂被逼出来,边角微微带了点焦。这时候,苏瑶手腕一抖,把刚才炸酥了的洋葱碎,一股脑全倒回去了。
有人小声嘀咕:“这不苦吗?都炸干了……”
话还没落地呢……
葱酥一碰热油,化了。没影了。直接融进了肉丁里。也就是这一瞬间……那味儿炸开了。
真不是吹。如果说牛大山那是重锤砸门,苏瑶这锅……简直就是无孔不入。焦香,葱香,猪油香……混在一起。那种复合的味儿,瞬间就把隔壁那股子单纯的肉味给盖过去了。
战士们的脚底下像是安了滑轮,一步,两步……也不知怎么的,就都从牛大山那边挪到了苏瑶这边。一个个眼睛绿油油的,跟饿狼似的。
牛大山站在那儿,脸黑得跟锅底灰有一拼。
“酱油,冰糖,料酒。”
苏瑶手底下利索,调料进去,高汤没过肉顶。盖子一盖,火关小。
慢炖。
这一个小时……简直就是遭罪。那股子味儿,一丝丝一缕缕地往外冒,挠人心肝。
终于。
揭盖。
那一瞬间……热气带着香气,轰的一下冲上来,感觉房顶都要被掀了。锅里那肉燥,红亮红亮的,汤汁浓得都不怎么流动了。肥肉成了胶,瘦肉吸饱了汁,上面还漂着一层金黄的油花。
“开饭。”
这两个字刚出口,早就憋坏了的战士们疯了一样往前涌。
“嫂子!给我!我要汤泡饭!多浇点汤!”
一勺滚烫的肉燥,连汤带肉,浇在白米饭上。米粒瞬间就被染成了酱色。
第一个抢到的战士,扒了一大口。眼睛瞪得溜圆,话都说不出来了,紧接着就是那一通猛扒,头都不抬,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呜……好次……这也太好吃了……”
“入口即化……真是入口即化啊!”
“我不行了……再来一碗!还有没有!”
整个大院,除了吞咽声,就是满足的叹气声。
再看牛大山那边……冷清。几口大锅孤零零地在那儿冒着热气,帮厨的小战士手里拎着勺子,尴尬得不知道手往哪儿放。
牛大山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灰败。
他没吭声,慢慢走过去,从一个小战士碗里夹了一筷子。放嘴里。
咸,甜。葱香都在骨头里。
这味儿……他做不出来。
周司令和张副部长也是闻着味儿来的,一看这架势,周司令乐了,大巴掌拍得啪啪响:“老牛,咋样?这回……服不服?”
牛大山扔掉手里的筷子,对着苏瑶深深鞠了一躬,嗓音干涩:
“我……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