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洒在翠微谷口,将血迹染成诡异的暗紫色。我踏出藏身的灌木丛,脚步落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石彪三人紧随我身侧,成犄角之势,手按在兵刃上,浑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注视着前方那两拨人马。
账房先生负手而立,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仿佛刚才的厮杀与他毫无干系。而那三名黑衣弩手,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像,静立在他身后阴影里,手中那造型奇特、泛着幽光的弩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扈姑娘,久仰了。”账房先生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传入耳中,“月下惊扰,还望海涵。”
我稳住心神,还了一礼,目光扫过地上那三具尚带余温的尸体,语气平淡:“先生好手段。只是不知,今夜这般阵仗,究竟是何意?”
“清扫门户,以表诚意。”账房先生微微一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施恩消失的方向,“有些人不愿见姑娘与我家主人谈成这笔生意,自然要清理干净,免得扰了清净。”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尘埃。
生意?主人?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哦?却不知先生的主人是哪位?又要谈什么生意?扈家庄如今穷途末路,恐怕没什么值得贵主人图谋的。”
“姑娘过谦了。”账房先生摇头,“黑云涧天险,姑娘麾下壮士用命,更兼姑娘医术通神,能于绝境中屡创生机,这等实力与韧劲,岂是‘穷途末路’四字可轻描淡写?我家主人看重的,正是姑娘这份‘价值’。”
他话语精准,竟对我们底细如此了解!我心头更沉,追问道:“价值?莫非贵主人是想招安?那为何不堂堂正正遣使来谈,反要行此鬼祟之事?”
“招安?”账房先生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那是宋公明要的体面。我家主人,要的是……合作。”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一种对彼此都有利的合作。”
“合作?”我挑眉,“如何合作?合作对付谁?宋江?还是孙立?”
“姑娘是聪明人。”账房先生不置可否,话锋一转,“眼下局势,姑娘心知肚明。孙立大军围困,粮草将尽,官兵虎视眈眈,更有施恩这等宵小暗中作梗。黑云涧,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姑娘需要一条生路,而我家主人,恰好能提供这条生路,顺便……请姑娘帮个小忙。”
“什么忙?”
“很简单。”账房先生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仅容我们几人听见,“请姑娘……继续‘困守’黑云涧,但需‘恰到好处’地败上几阵,将孙立的人马,牢牢钉死在涧外。必要时,可‘不慎’让王英走脱,或‘偶然’泄露些无关紧要的布防图……总之,要让孙立觉得胜券在握,却又一时难以攻克,不断向梁山本寨求援。”
我心中剧震!这是要我们佯败,拖住孙立,消耗梁山兵力,甚至可能引发梁山内部更大的矛盾!这“主人”所图非小!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搅乱梁山?
“贵主人这是要我们当诱饵,还是要我们当炮灰?”我冷冷道。
“是合作伙伴。”账房先生纠正道,语气笃定,“事成之后,我家主人可保证姑娘及其部众安全撤离,并奉上足够安身立命之资。此外,还会将施恩、乃至孙立的部分势力……交由姑娘处置。这报仇雪恨的机会,难道姑娘不想要吗?”
条件极其诱人,风险也巨大。这是在与虎谋皮。一旦应下,我们便彻底卷入梁山内部最血腥的倾轧之中,再无退路。
“我如何信你?”我盯着他的眼睛,“空口无凭,我怎知事成之后,贵主人不会过河拆桥?”
“姑娘快人快语。”账房先生似早有所料,从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刻着复杂的云纹,中间一个古朴的“客”字。“此乃信物。姑娘可派人持此令牌,往东七十里外‘清风渡’,找‘醉仙楼’掌柜,他自会安排粮草药材,先行送达黑云涧,以解燃眉之急。此乃定金,以示诚意。”他将令牌递过。
我接过令牌,入手冰凉沉重,那“客”字铁画银钩,透着不凡。清风渡,醉仙楼……这似乎是一个隐秘的联络点。先行提供补给,这诚意确实不小。
“若我拒绝呢?”我握紧令牌,反问。
账房先生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他身后三名弩手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了弩机扳机。空气骤然凝固。
“那今夜之事,便当从未发生。”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只是,施恩头领想必很乐意知道,是谁害他折了三名得力手下。而孙立将军,或许会对黑云涧的‘真实’防御力量,更感兴趣些。”
赤裸裸的威胁!不合作,便是同时得罪这神秘势力和施恩、孙立两方,立刻就是灭顶之灾!
我沉默片刻,脑中飞速权衡。合作,是险路,但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报仇。不合作,眼下就是死局。我们没有选择。
“粮草药材,何时能到?”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账房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最快三日。此外,为表合作诚意,我家主人还可提供一条密道信息,可助姑娘在必要时,悄然转移部分人手。”
“好。”我收起令牌,语气决然,“这生意,我接了。但有一点,黑云涧内,皆是我的手足。如何用兵,何时佯败,须由我自行决断。若贵主人妄图遥控,合作即刻中止。”
“自然。”账房先生颔首,“姑娘是聪明人,自知分寸。具体细节,日后自会有人与姑娘联络。此地不宜久留,姑娘请回吧。”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对石彪使了个眼色,四人缓缓后退,隐入来时的那片黑暗林地。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踪,我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石彪凑近,低声道:“姑娘,那令牌和醉仙楼……”
“回去再说。”我打断他,心头沉重如铁。今夜之后,黑云涧的路,将更加凶险莫测。那月光下的盟约,是生机,还是更深的陷阱,唯有时间才能验证。
我们加快脚步,趁着月色,向着黑云涧方向疾行。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