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午9:30
地点:省纪委大楼,吴正平书记办公室
苏清越推开门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吴正平站在窗前,指间的烟快燃到尽头。桌上摊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的标题是《关于刘明辉死亡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
“吴书记。”苏清越关上身后的门。
吴正平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显示他同样一夜未眠。他掐灭烟头,指了指沙发:“坐。身体撑得住吗?”
“还行。”苏清越坐下,没有客套,“钱卫国交代了吗?”
“交代了一部分。”吴正平拿起一份审讯记录,“承认收受境外资金用于女儿留学,承认受人指使进入刘明辉房间‘带话’并让他写‘遗书’。但对注射的事一口咬定不知情,说那支笔就是普通塑料笔。”
“笔的检查结果呢?”
“技术组拆解了。”吴正平递过来几张照片,“笔杆内部有一个微米级注射装置,装载了0.5毫升高纯度肾上腺素。触发机制很精巧——当笔尖以特定角度和压力接触皮肤超过三秒,针头会自动弹出注射。”
苏清越看着那些照片。那支看似无害的塑料笔,是杀人工具。
“也就是说,钱卫国只要把笔递给刘明辉,甚至不需要刘明辉真的写,只要笔尖碰到皮肤……”她顿了顿,“刘明辉拿到笔后,下意识在虎口位置试了试笔尖是否流畅——这是很多写字人的习惯动作。注射就在那时完成了。”
“正确。”吴正平又点了一支烟,“潜伏期三到四小时,正好在晚上八点左右注射,半夜发作。伪装成突发心梗,堪称完美。”
“除了那个针孔,和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
“针孔在手腕内侧,位置刁钻,如果不是法医经验丰富,很容易被忽略。”吴正平吐出一口烟,“至于指甲缝里的东西——鉴定结果出来了,是人体皮肤组织,带有微量的橡胶和尼龙纤维。”
“橡胶和尼龙?”苏清越皱眉。
“推测是戴着手套的人,在与刘明辉短暂搏斗时,被他抓破了手套表层。”吴正平看着她,“注射不一定要近身接触。有人提前进入房间,强制注射,刘明辉反抗时抓伤了对方的手套。”
苏清越想起被恢复的监控画面:“钱卫国进入房间只有四十秒,时间不够完成注射和搏斗。除非……”
“除非钱卫国不是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人。”吴正平接上她的话,“昨晚11点前,监控系统有半小时的‘例行检修’。我们已经查到,检修申请是钱卫国签字批准的。但那段时间,监控数据被篡改了。”
“技术组怎么说?”
“可以恢复,但需要时间。”吴正平在烟灰缸里按灭烟头,“清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内部,不止一个钱卫国。”苏清越的声音很冷,“有人负责批准检修,有人负责篡改数据,有人负责实施注射,钱卫国负责善后递笔和删除记录。一个完整的链条。”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窗外的阳光很刺眼,却照不进这间被阴霾笼罩的屋子。
“还有一件事。”吴正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张SIm卡,“从钱卫国办公室盆栽土里挖出来的。经过一个晚上的心理攻坚,他刚才终于松口,说这是‘备用联络工具’。”
“联络谁?”
“一个代号‘教授’的人。”吴正平的眼神锐利起来,“钱卫国说,所有指令都来自‘教授’。包括让他女儿去澳洲留学,包括给他境外汇款,包括这次的……灭口任务。”
教授。苏清越想起那份最初的大纲里,确实有一个法学教授的角色。
“有线索吗?”
“只有一段录音。”吴正平打开电脑,播放了一段经过处理的音频。声音是电子合成的,完全听不出原声:
“今晚12点前,必须让他闭嘴。笔在你抽屉暗格。事成后,你女儿下学期的学费会准时到账。”
简短,冰冷,没有废话。
“钱卫国不知道‘教授’的真实身份?”
“他说不知道。所有联系都是单线,对方用不同号码打来,每次通话不超过一分钟。”吴正平关掉录音,“但技术组分析声纹特征,发现这个电子合成音的基础声源……有轻微的口音。”
“什么口音?”
“江浙一带,中老年男性,受过高等教育。”吴正平看着苏清越,“符合‘教授’这个代号的侧写。”
苏清越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名字——省内知名的法学教授,江浙籍,中老年。范围并不大。
“需要排查吗?”她问。
“已经在做了。”吴正平说,“但动作必须隐秘。如果‘教授’真的是学术界有影响力的人物,打草惊蛇的后果会很严重。”
他站起身,走到苏清越面前:“清越,专案组的人手现在严重不足。一部分要追查‘保护伞名单’,一部分要处理刘明辉死亡事件,还有冤错案件平反工作。我需要你暂时放下平反组的工作,集中精力追查‘教授’和境外资金这条线。”
苏清越点头:“明白。”
“但这次,”吴正平加重语气,“你不许再冲在一线。你是省纪委副书记,不是侦查员。我要你坐镇指挥,调动资源,协调各方。明白吗?”
苏清越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老书记眼里的担忧,把话咽了回去。
“我明白。”
时间:下午2:00
地点:省纪委“教授”专案组临时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设在纪委大楼的地下二层,这里是全楼安保最严密的地方,电磁屏蔽,独立网络,进出需要三道门禁。
大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复杂的关系图谱。中心是刘明辉,向外辐射出十几条线,连接着李正明、王建军、赵天龙、钱卫国……以及最外围那个标注着问号的“教授”。
“苏书记,这是我们初步筛选出的名单。”技术组长老刘递过来一份文件,“省内符合‘江浙籍、中老年男性、法学教授’特征的一共二十七人。其中十三人有在司法机关挂职或担任顾问的经历,九人与龙腾集团有过学术合作或咨询往来。”
苏清越快速浏览名单。这些名字她大多熟悉,有的是法学界泰斗,有的是司法改革专家,有的经常在媒体上点评热点案件。
“重点嫌疑人有三个。”老刘指着其中三份档案,“第一位,江州大学法学院教授陈默言,六十二岁,浙江宁波人。曾担任省高院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五年前为龙腾集团的一起跨国并购案提供法律风险评估,收费三百万元。”
“第二位,省社科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周伯钧,五十八岁,江苏苏州人。他是刘明辉的硕士研究生导师,刘明辉的多篇核心论文都是与他合着。据调查,周伯钧的儿子去年在美国买房,全款支付,资金来源不明。”
“第三位,”老刘顿了顿,“东州大学法学院院长,许慎行。”
苏清越抬起头。许慎行这个名字,她知道。不只是因为他是省内法学界的领军人物,更因为——
“许慎行的女儿,许薇薇。”她缓缓说道,“是正言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也是李正明的得力助手。”
“正是。”老刘点头,“我们查了许薇薇的银行流水,过去三年,她有六笔大额资金转入境外账户,总计约八百万美元。资金源头经过多层伪装,但最终都指向开曼群岛的同一家公司。”
拼图一块块拼接起来。
教授。法学院院长。女儿是涉案律所合伙人。资金流向境外。
“许慎行最近在做什么?”苏清越问。
“他上周出国了。”老刘调出一份出入境记录,“以‘学术交流’名义去的美国,预计行程两周。但我们查到,他预订的返程机票是三天后,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周。”
“为什么提前?”
“不清楚。但我们监听了许薇薇的电话,她昨天下午和一个境外号码通话时说了一句:‘爸说那边风声紧,先回来避避。’”
苏清越盯着屏幕上许慎行的照片。六十出头,花白头发,金丝眼镜,标准的学者形象。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可能是腐败网络的核心智囊?
“盯紧许薇薇。”她下令,“同时,查许慎行的所有学术项目、科研经费、社会兼职。我要知道他每一分钱的来龙去脉。”
“是。”
老刘离开后,苏清越独自站在大屏幕前。关系图谱上,那个“教授”的问号依然刺眼。
如果许慎行真的是“教授”,那他的动机是什么?名誉、地位、金钱,他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卷入如此肮脏的交易?
手机震动,是周维发来的消息:“妈说安安这几天晚上总做噩梦,要不要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苏清越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女儿被绑架时的眼神,想起她抱着自己说“妈妈我怕”。
快速回复:“好,你安排。我晚上尽量早点回去。”
放下手机,她重新看向屏幕。这场战争,不仅是为了正义,也是为了给安安、给千千万万的孩子,创造一个不必恐惧的世界。
门被推开,小陈匆匆走进来:“苏书记,省高院那边有情况。”
“秦伟?”
“对。”小陈压低声音,“秦伟今天下午突然请假,说父亲病重,要回老家。但我们查到,他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
苏清越眼神一凛:“他要跑?”
“不确定。但他订了今晚飞昆明的机票,从昆明转机去……缅甸。”
缅甸。又是缅甸。
“拦住他。”苏清越当机立断,“通知机场公安,以‘配合调查’名义暂扣他的护照。同时,搜查他的办公室和住所。要快。”
“是!”
小陈离开后,苏清越拨通了吴正平的电话:“吴书记,秦伟有外逃迹象,我已经安排拦截。另外,‘教授’的嫌疑重点指向许慎行,他三天后回国,我建议在他入境时实施控制。”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证据够吗?”
“资金链清晰,人员关联明确,加上钱卫国的供词指向‘教授’,初步证据链已经形成。”苏清越说,“但为了稳妥,可以先用‘协助调查’的名义请他回来,避免打草惊蛇。”
“好,按你的方案办。”吴正平同意,“但记住,许慎行是知名学者,社会影响大。行动必须依法依规,程序不能有任何瑕疵。”
“明白。”
挂断电话,苏清越走到窗边。地下二层的窗户是封闭的,只能看到混凝土墙壁。这里没有阳光,只有永不熄灭的日光灯。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进纪委时,一位老领导说过的话:“反腐败就像在黑暗的房间里抓老鼠。你不能把所有灯都打开,那样老鼠会躲起来。你要先适应黑暗,看清老鼠的活动轨迹,然后一击必中。”
现在,房间里的老鼠开始慌不择路了。
刘明辉的死,钱卫国的暴露,秦伟的外逃企图,许慎行的提前回国……这些异常背后,是同一只手在推动。
那只手的主人,正在抓紧时间清理痕迹,切断线索。
但苏清越知道,越是慌乱,破绽越多。
桌上的加密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边境管理部门的一位负责人:
“苏书记,我们监控到一个情况。昨天傍晚,有一批‘学术资料’从美国寄往许慎行在国内的地址。报关单上写的是‘书籍和文献’,但x光扫描显示,里面混有金属和电子元件。”
“能截留检查吗?”
“可以,但需要正式手续。”
“马上办。”苏清越说,“我让专案组出协查函。那批‘学术资料’,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挂掉电话,她坐下来,开始起草协查函。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可能撬开一扇通往真相的门。
她知道,许慎行回国那天,将是一场硬仗。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单枪匹马。
她的身后,是整个纪检监察系统,是无数相信正义、渴望清朗的人们。
窗外,虽然看不见阳光,但她知道,它就在那里。
就像真相,无论被埋得多深,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