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正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十点二十三分。赵峰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文件,脸上带着那种惯常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
“正好找你。”他说,“那个项目的事,我想跟你当面说清楚。”
我没起身,也没关掉刚发送完邮件的页面。只是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一点,看着他。
“您来得正好。”我说,“我刚发了澄清函。”
他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走进来,把文件放在我的桌上。动作很重,纸张边缘都翘了起来。
“苏砚,这项目现在情况特殊。”他开口,“原负责人突发身体问题,客户那边催得紧,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我点头,“所以您就跳过立项评审、交接清单、责任确认三道流程,直接让我接手?”
“临时调整,灵活处理。”他语气轻松,“你是部门总监,这点担当要有。”
我打开邮箱界面,调出刚才那封抄送合规部和人事的邮件。“根据《项目交接管理规范》第三条,历史延期超过两次、关键节点无验收记录的项目,必须由风控组介入评估后才能移交。这个项目七次延期,客户没签过一次确认单,原始合同里也没有数据分析模块。”
我抬头看着他,“它不符合移交条件。”
赵峰脸色沉了半分,“你现在是说我不合规?”
“我不是说您。”我手指点了点屏幕,“我是说流程本身就不成立。您让我接,我可以。但得先补手续,否则出了事,责任算谁的?”
他冷笑一声,“你还怕担责任?上次会议上不挺能扛的吗?”
“怕。”我直接说,“所以我才要划清边界。”
他没料到我会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瞬。
我继续说:“我已经联系了客户项目经理,约了今晚八点见面。重新梳理需求,明确服务范围。如果要推进,也得从新的基准线开始。”
“今晚?”他皱眉,“这么急?”
“不急。”我说,“再拖下去,只会更麻烦。您希望三天出方案,但我得确保三个月不出事。”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想看出我在虚张声势。可我知道,他心里清楚得很——这项目就是个坑,前面没人管,后期烂尾,最后甩给一个“有能力善后”的人背锅。
而我现在不仅不接,还要倒查源头。
他终于开口:“你要见客户,至少先跟我通个气。”
“我已经抄送您了。”我打开会议邀请记录,“十分钟前发的,系统自动同步日程。”
他脸色变了变,没再说什么,只把手里的文件又拿起来,“这些东西……先放你这儿。”
“不能收。”我摇头,“没有正式交接单,这些资料我不能碰。万一以后说不清来源,反而影响调查。”
他站在那儿,手悬在半空,像被人抽了根主心骨。
几秒后,他转身走了。门关上的声音比进来时重得多。
我坐回椅子,看了眼时间:十点三十五分。
还有四十五分钟去客户公司。
我抓起手机和笔记本,站起来时顺手把红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走到工位隔间外,看见林晓还坐在位置上,电脑屏幕亮着。
她抬头看我,“苏总,那个项目……真的要去谈吗?”
“已经约好了。”我说,“你要是有空,帮我把项目所有历史邮件导出来,按时间顺序排好。”
她犹豫了一下,“可赵总刚才过来,是不是……意味着高层已经定了?我们再去找客户,会不会变成不配合?”
“他们没定。”我说,“只是想制造既成事实。如果我们不动,等明天晨会拿出一堆‘已完成交接’的假动作,那就真被动了。”
她咬了下嘴唇,“可是……如果我们重新定义需求,等于否定了之前所有的进度。客户会不会觉得我们在推脱?”
“不会。”我说,“因为原始合同里根本没写这些内容。是后期口头追加的,没有签字确认。我们现在不是拖延,是在止损。”
她慢慢点头,眼神动了动,“那……我要怎么整理?”
我打开手机,共享了一个文档链接,“用这个模板。每一条修改,都要标注来源、时间和责任人。不评价,只还原事实。”
她接过文件名:《任务溯源表_v1》。
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几秒,然后敲下第一个回车。
“我马上开始。”她说。
我看了她一眼,“不用熬通宵,明天正常上班交初版就行。”
她抬头,笑了笑,“没事,我想做完。不然……总觉得像在看别人演戏,自己却不敢上台。”
我没再多说,转身走向电梯。
客户公司在城东,打车过去半小时。会议室还没预约,但我记得他们项目经理习惯加班。
果然,八点零七分,我到的时候,对方正在工位上核对报表。
见到我,他有点意外,“苏总监?你们内部不是说今天就能交方案吗?”
“那是误传。”我坐下,“我想先确认一件事——贵方最初签的合同里,有没有包含数据建模和趋势预测这部分?”
他翻出电子档,很快找到条款页,“没有。这部分是后来电话沟通加的,当时你们前任负责人答应了。”
“有没有书面确认?邮件或者补充协议?”
他摇头,“没有。就是一次会议纪要提了一句。”
“那就是非正式变更。”我说,“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原合同执行,交付范围清晰,风险可控;二是重新签署补充协议,把新增内容列进去,再定时间和报价。”
他思考了几秒,“如果按原合同,能做多少?”
“百分之六十八。”我说,“剩下的三十二,需要额外评估工作量和资源投入。”
他点点头,“我得跟老板汇报一下。但说实话,你们内部到底谁说了算?前两天说是赵总全权负责,现在又是你来对接。”
“现在由我牵头。”我说,“但在责任厘清之前,任何新决策都不能落地。我不想让你们承担风险,也不想让我们团队背不该背的锅。”
他笑了下,“你们公司最近变化挺大啊。”
“不是变化。”我说,“是回归正常。”
离开客户公司时,手机震动。
林晓发来消息:【邮件已分类完成,时间轴整理到第三次延期,共27条关键记录。等您回来过目。】
后面附了个文档链接。
我回了个“好”,抬头看了眼夜空。
写字楼的灯一格格灭掉,像被剪断的电路。
回到办公室,林晓还在。
她见我进门,立刻调出屏幕,“我把所有口头变更都标黄了,一共九次,都没有客户签字或邮件确认。”
我扫了一眼,“做得很好。把这些整理成简报,明天早上发给我。”
她应了一声,没动。
“还有事?”
“苏总。”她问,“如果我们坚持要补流程,赵总会放过我们吗?”
“他不会。”我说,“但他越想压,就越会露出破绽。我们不做对抗,只做合规。只要每一步都经得起查,他就动不了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文档,“明白了。我不怕了。”
我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需求不清=责任不明=不能移交**
贴在显示器边框上。
屏幕映出我的脸,还有那件红西装的领角。
林晓收拾包准备走,临出门回头看了我一眼。
“您还不走?”
“再待会儿。”我说,“等客户回复。”
她点点头,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
我打开邮箱,刷新页面。
两分钟前,客户项目经理发来新邮件。
主题:关于b区项目服务范围的确认请求
正文写着:经内部讨论,我们同意以原始合同为基础重启协商,请贵方提供正式澄清报告及相关依据材料。
我点开附件模板,新建文档。
标题打下八个字:**项目责任归属说明**
光标闪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信号灯。
窗外,整层楼只剩我这一角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