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峰会大厦前，司机回头问我是否需要等。我摇头，推开车门。风迎面吹来，袖口的红色布料轻轻摆动。
手包里还装着那张顾问申请表。我没打开看过第二眼。
入口处工作人员举着名单核对身份，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确认：“苏女士，这边可以走快速通道。”
我说不用，排在队伍里。前面是个年轻女孩，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手里攥着发言稿，边角已经皱了。
她回头看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但我听到了她小声念稿的声音。
轮到她时，安保检查背包，翻出一盒胃药。女孩脸红了，说最近项目赶工，吃得不太规律。
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维生素递过去：“给，比那个安全。”
她接过，手指有点抖。然后抬头看我：“您就是苏砚吧？我们公司上个月开始实行三小时工作制，我现在每天能准时接孩子放学。”
我点头：“那就对了。”
她笑了下，转身快步走进会场。我跟在后面，没再说话。
后台有人递提词器，我说不需要。只从内袋取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字：不是我赢了，是我们醒了。
大屏还在播放暖场视频，画面是各大企业加班的监控截图。镜头扫过一排排亮灯的工位，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我站在侧台看了几秒。这些画面曾经很熟悉。
主持人报完名字，灯光转向舞台中央。我走上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话筒调整到合适高度，我说第一句话：“今天我不讲案例，也不谈数据。”
台下安静下来。
“我想放一段录音。”我按下遥控键。
音响传出一个年轻男声：“主管让我通宵改方案，客户根本没提这需求。我说不行，他就说我态度有问题。最后我还是做了，可第二天他说这版不用了。”
声音停了。全场没人出声。
我开口：“他白熬了一夜，也白干了八小时。这不是敬业，是被当成耗材。”
有人轻轻鼓掌，很快又停下。
“我们总说效率要提升，可从来不问一句——谁在为低效买单？是坐在办公室里等到十点的人吗？还是那个明明下午五点就能回家、却被留下来陪坐的人？”
后排有个人举手。主持人示意可以提问。
那人站起来：“苏总监，按您这套做法，团队松散了怎么办？大家都准时走，谁扛压力？”
我说：“你觉得扛压力就得靠耗时间？如果一个人非得留在公司才叫负责，那说明他的工作经不起白天八小时的考验。”
台下一阵轻笑。
我又说：“高效不是偷懒的借口，而是专业者的底线。你能两小时做完的事，为什么要拖成十小时？那多出来的八小时，是在表演勤奋，还是在浪费资源？”
前排一位穿灰西装的男人低声和旁边人说话。我听见关键词：“理想化”、“现实不一样”。
我直接看向他：“你说现实不一样，那我问你，你们部门上季度返工率多少？”
他一怔。
“三十七次修改，平均每个项目耽误四天。问题不在员工不努力，而在决策反复、责任不清。这种情况下逼人加班，不过是用体力劳动掩盖管理无能。”
他没再说话。
我继续：“还有人担心边界感会让团队变冷。我想说，同事之间能不能聊天、有没有温度，跟几点下班没关系。真正健康的团队，不需要靠熬夜培养感情。”
这时大屏幕突然闪动，切到了分会场直播画面。林晓坐在第一排，眼睛盯着屏幕，一只手悄悄抹了眼角。
我知道技术组失误了。这种画面一旦放大，整场演讲就会变成一场煽情戏。
我立刻抬手，示意控制台切换镜头。同时转身面向观众席，挡住背后屏幕的视线。
动作不大，但刚好卡住节奏。
我说：“职场不是修罗场，是价值交换的平台。我们付出时间、技能和责任心，换来收入、成长和尊严。这本该是一笔公平交易，但现在很多人觉得，只要给钱，就可以买断你的全部生活。”
台下有人点头。
“所以我要说——高效，是对专业的尊重。你用最短时间做出高质量成果，这才是真本事。而边界，是对生活的守护。你能在下班后关掉工作消息，敢对无效会议说不，不是你不敬业，是你清楚自己值多少钱。”
最后一排有个女人站了起来。她举着手机，像是想拍视频。
我看着她：“你可以录，但别只录结尾。回去问问你们领导，为什么非得晚上发邮件？为什么周末群里不停@人？如果他答不出来，那就不是忙，是失控。”
掌声开始响起，先是零星，后来连成一片。
我没有停。
“我不指望所有人明天就改变。但我希望今晚之后，有人能在关电脑前问自己一句：我是真的没做完，还是只是不敢走？”
全场静了下来。
我收起卡片，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七点五十二分。
我说：“我的时间到了。”
然后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太阳穴旁轻点一下，随即放下。
这是我们的下班礼。
没有人立刻反应。
三秒钟后，前排有人站起来，跟着做了一遍动作。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直到整个会场的人都举起了手。
整齐划一。
我没有鞠躬，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台下。
灯光逐渐调暗，只留一束照在我身上。
背后的巨幅幕布缓缓落下，映出一个放大的剪影——红色西装，背脊挺直，右手仍悬在半空。
台侧工作人员跑过来，压低声音：“林晓刚才连线，说分会场全体成员都行了下班礼，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我没回答。
远处传来报时铃声，八点整。
我迈出一步，高跟鞋落在台阶上，声音清晰。
走下舞台时，有人递来一杯水。我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桌上。
桌角摆着一本深蓝色手册，封面没有字。我伸手摸了摸，材质和我们内部那版一样。
正要离开，大屏忽然重新亮起。
是直播回放自动重启，画面定格在我说最后一句话的瞬间。
嘴型清晰。
高效是对专业的尊重
边界是对生活的守护
台下还有人站着，举着手势，像一座静止的雕像群。
我转身往出口走。
走廊尽头有扇窗，外面城市灯火通明。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顶灯亮着。
司机摇下车窗，朝我挥手。
我加快脚步。
手刚搭上车门，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系统提示音。
我没拿出来看。
风吹起袖口，红色布料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