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的电话刚挂，林晓就站在我工位前。
她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边角被手指反复折过，已经发毛。
“苏总。”她声音有点抖，“我被调去赵峰组了，今天生效。”
我没说话，看了眼她手里的通知。邮件是群发的，抄送了整个管理层，走的是正式流程。这种调动通常不会临时起意，背后有动作。
赵峰那份检讨书才交上去，反手就拿新人开刀。
林晓站在那儿，肩膀绷得很紧。她没说害怕，也没问怎么办，只是把那本翻旧了的小册子从包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我桌上。
《职场权益指南》。
封面有几道划痕，页脚卷边，看得出经常翻。
“我一直带着它。”她说，“可现在……我不知道光靠这个能不能行。”
我拉开抽屉，取出那个U盘。金属外壳冰凉，上面有个细微的划痕，是上次插拔时磕到机箱留下的。
“这里面有三十七段操作记录。”我把U盘推到她面前，“全是赵峰越权修改项目数据的证据。Ip、时间、文件校验值，完整链条。”
她盯着U盘，没伸手。
“你收下它，就意味着你不再是他眼里的老实人。”我说，“他会知道，你和我是一边的。”
她低头看着桌面，呼吸变慢。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三个月前她还在加班到凌晨两点，因为不敢拒接赵峰的微信。客户方案改了八版，她一版都不敢反驳。有次在茶水间碰见我，眼睛浮肿，端着咖啡的手一直在抖。
那时她问我：“是不是只有熬到崩溃，才算合格？”
我回她：“合格的标准不该是看谁撑得久。”
后来我把这本《职场权益指南》给她，教她用审批流程卡住无理需求，用邮件留痕避开口头压榨。她开始按时下班，开始在会上提不同意见，开始学会说“这个我做不了”。
现在她要进狼窝了。
“我怕。”她终于开口，“不是怕他整我，是怕自己扛不住。万一哪天我又乖乖改方案，又默默加班，又把自己绕进去……”
“没人能一直强硬。”我说，“但你可以记住一件事——你什么时候选择了沉默，什么时候就真的输了。”
她抬头看我。
“这U盘不是让你去告发他。”我说，“是让你清楚，真相在你手上。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基于你知道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U盘。
手指碰到金属时顿了一下，然后紧紧攥住。
“我不想再当软柿子。”她说，声音稳了。
我点头。“合规就是最大的底气。你按规则做事，谁都没法拿道德压你。”
她把U盘塞进衬衫内袋，扣好纽扣，正好压在心口位置。
这时广播响了。
“请林晓即刻前往三号会议室，参与q3项目启动会。”
是赵峰负责的项目。
她脸色白了一瞬，随即挺直背。
“去吧。”我说，“别急着反驳，先听。记下每一条不合理的要求，回来我们一条条拆。”
她转身走向会议室，脚步不快，但没停。
我看着她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
不到十分钟，她回来了。
会议根本没开成。赵峰看到她坐在桌边，当场叫停流程，让助理重新排时间。
“他看见我就合上电脑走了。”她说，嘴角扯了下，“可能没想到我真的会去。”
“他在怕。”我说，“证据链锁死的情况下，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动数据。但他还能用人事手段施压，能孤立你，能卡你资源。”
“那就让他试试。”她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笔记本，“我现在不是一个人闷头干活了。我知道底线在哪。”
我递给她一份文件。
“这是权限分级改革提案的初稿。”我说，“等调查结果出来，我会提交给陈总。核心是两条：第一，数据修改必须双人验证；第二，非工作时间操作需提前报备并自动触发日志备份。”
她快速翻完，眼睛亮了一下。
“我能帮忙整理案例部分吗？”她问，“上周三个项目的延误记录，我都存着原始沟通截图。”
“可以。”我说，“但别用公司邮箱传。走加密网盘，用你的私人账号。”
她点头，立刻新建文件夹，命名：【q3-权限改革支持材料】。
刚保存，手机震了一下。
是部门群消息。
赵峰发了一条公告：【即日起，所有项目组实行弹性工作制，关键节点期间需确保晚间响应及时。鼓励团队自发协作，提升战斗力。】
又是老套路。
“弹性工作制”=随时待命，“鼓励自发协作”=你不加班就是不努力。
林晓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几秒，然后敲下一行字：
“收到。根据《劳动合同》第十条及公司考勤制度第四款，非紧急任务不得强制要求非工作时间响应。如确需夜间协作，请提前发起加班审批流程，并注明工作内容与预计时长。”
她点发送。
群里静了几秒。
没人回复。
但她那一句像块石头扔进池塘。有人开始悄悄改签名档，有人把下班打卡时间调成提醒，还有人转发了《劳动法》第三十八条的解读文章。
她关掉群聊，抬头看我。
“以前我觉得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她说，“现在我知道，忍让换不来太平。你守住一次，后面的人才能跟着站直。”
我刚要说话，她突然起身。
赵峰从走廊走过，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经过她工位时脚步慢了一下。
两人视线对上。
他没说话，也没笑，只是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林晓没躲开目光。
等他进了办公室，她才坐回去。
“他刚才在看我。”她说，“不是随便扫一眼，是盯着我看。”
“他知道你变了。”我说。
她打开U盘，快速检查了一遍文件目录。确认所有证据都在，关闭窗口，拔出U盘，放进内衣夹层。
这个动作很轻，但很坚决。
她翻开《职场权益指南》，翻到第17页，写下一行小字：
我也能守住边界。
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纸面上。墨迹慢慢干透。
她合上手册，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
收件人：法务部备案系统
抄送：个人加密存档
标题：【新增异常操作记录报告】
正文只有一句话：
今日上午十点二十三分，赵峰办公室终端尝试访问b-09项目历史版本库，权限已被系统拦截。已截屏留存。
她按下发送。
屏幕跳转到成功页面。
她没动，盯着那句“邮件已发送”看了两秒。
然后刷新收件箱。
一秒后，新邮件抵达。
发件人：赵峰
主题：关于林晓同志岗位适应情况的反馈意见
我凑近看。
她点开。
邮件内容很短。
“该员工目前表现尚不稳定，建议加强思想引导，避免因个人情绪影响团队协作氛围。”
典型的扣帽子话术。
她看完，没删，直接转发给我。
“他想给我穿小鞋。”她说。
“那你给他回一个。”我说。
她盯着屏幕，手指放在键盘上。
然后打出一行字：
“感谢反馈。关于‘思想引导’建议，本人已认真学习《员工行为规范》第三章第五条，明确公司倡导依法合规、平等尊重的工作环境。后续工作如有疑问，欢迎通过正式流程沟通。”
她让我看。
我点头。
她按下发送。
邮件飞出去的瞬间，办公室灯闪了一下。
她没反应，只是坐直身体，把《职场权益指南》往面前推了推。
阳光照在封面上，映出一点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