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工位换了位置,从靠窗第三桌调到了项目区正中央。她的新名牌还没贴稳,边角翘了起来。几个组员围在她桌前,声音不大,但语气都带着刺。
“每天打卡必须写任务清单?谁有空搞这些。”
“会议限时三十分钟,超时就停——真当自己是闹钟啊?”
“还有那个加班审批制,我现在加完班还得填表?谁看啊?”
我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刚续满的咖啡。玻璃门半开着,能看清里面每个人的嘴型。林晓没抬头看我,也没慌。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小册子,放在桌上。
那是我给她的《职场权益指南》,不是公司发的,是她自己打印装订的,还加了页码标签。
她翻开第一页,说:“你们可以不遵守。但我要提醒一句,上个月三个A级项目是谁交的?是我们组。客户满意度排第一的是哪个部门?也是我们。”
有人冷笑:“那是因为苏总压着资源。”
“对。”林晓点头,“但她只给了规则,没替我们做一件事。方案是我们写的,客户是我们跟的,熬夜改ppt的人也不是她。”
没人接话。
她把册子翻到中间一页:“这里写着,连续两周未提交日清表的,自动进入观察期;月度产出低于基准线的,取消季度评优资格。这不是我定的,是管理层签过字的试点条例。”
一个男员工站起来:“这玩意儿就是变相监控吧?搞得像谁不想好好干似的。”
林晓合上书,看着他:“那你愿意每周多开两场会、多写三份汇报、凌晨两点还在回邮件吗?你愿意,我不拦你。但我不想。我也不会让我的组员这么活。”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我们现在有六个在推项目。我把进度列出来,你们看看哪一项是因为流程严才卡住的?哪一项又是因为有人没按时交差拖累全组的?”
笔尖划过白板,发出沙沙声。
“上周二的设计稿延迟,是因为前端同事等到下班前一小时才说接口有问题。可他的日报里根本没提风险。这不是自由,是失职。”
“周三的提案被客户打回来,是因为我们临时换人上场。为什么换?因为原定主讲人前一天通宵赶另一份材料,早上直接睡过头。这不是敬业,是失控。”
她说完,屋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说:“可别的组都在加班,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不合群了?”
林晓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躲,也没有走进去。她收回目光,轻声说:“合群是为了把事做成,不是为了陪着演戏。你要真关心团队,就别让别人替你扛不该扛的雷。”
她坐回椅子,打开电脑:“从今天起,每日站会九点整开始,迟到的人补十分钟晨会总结。任务分配后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反馈执行计划。所有协作节点提前四十八小时预警。谁做不到,我们一对一聊。”
没人再说话。有人低头打开了笔记本,有人默默掏出手机调了闹钟。
散会后,林晓没动。她坐在那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像是在确认什么。过了几分钟,她把那本红册子收进包里,起身去了茶水间。
我跟着走了进去。
她正在倒水,看见我也没惊讶。
“你觉得我说得重了吗?”她问。
“不重。”我说,“他们需要知道边界在哪。”
她点点头:“以前我觉得只要努力就行。后来发现,光努力没用,方向错了越拼越惨。现在我才明白,规则才是保护人的东西。”
我靠着操作台站着:“你现在不是执行者了,是守门人。有人想走回头路,你要挡住。”
“我知道。”她笑了笑,“但我不想靠吼。我想让他们自己看清楚,到底哪种方式活得像个人。”
我喝了口咖啡,温度刚好。
“下周新人培训,你来主讲。”
她愣了一下:“我?”
“你经历过了。”我说,“你说的话,比我说的更容易被人听进去。”
她低头看着杯子,手指一圈圈摩挲杯沿:“那我得重新做ppt。原来准备的全是操作流程,现在得加上……为什么我们要坚持这个。”
“加上也行。”我说,“但别讲太多道理。就问他们一句:你想下班后还能逛街吃饭,还是只想天天在公司刷存在感?”
她笑出声:“这话太狠了。”
“现实更狠。”我说,“赵峰走了,但类似的人不会绝迹。总有人觉得不加班就是偷懒,熬通宵才算负责。我们要做的,不是说服所有人,是建一个容得下正常人的地方。”
她把杯子放进水槽,转身面对我:“苏总,谢谢你把我推上来。”
我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只是说:“不是我推的。是你自己接住了。”
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回去继续改材料了。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她低头专注的样子,和我第一次见她时不一样了。那时候她总缩在角落,生怕被点名发言。
现在她敢站起来,对着质疑她的人说“不行”。
手机震动了一下。人事部发来通知:林晓正式晋升为项目一组组长,即日起生效。
我回复了个“已阅”。
转身要走时,听见她办公室传来键盘敲击声,很快很稳。她正在写新的团队管理细则。
最后一行还没打完,屏幕上的字是:“若发现强制隐性加班行为,组员可直接向组长或hR报备,查实后由团队基金补偿误餐与交通费用。”
她按下保存键,抬头看向窗外。
楼下路灯刚亮,照着一辆快递车缓缓驶离。车上贴着广告条幅,写着“当日达,晚八点截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