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文档最后一行写着“完稿”。我手指悬在键盘上,光标闪了两下,按下了保存。
门被敲了三声,不重,但很准。
林晓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件衣服。她没说话,只是走进来,把那件红色西装外套轻轻放在桌角。
“外面都在等。”她说,“他们说,今天这身必须穿。”
我看了一眼时间,离峰会开始还有四十五分钟。
这件西装陪了我五年。从第一次在会议室里当面驳回赵峰的加班要求,到后来每一次站出来拒绝模糊指令,它始终在。那时候,它是盾,也是矛。现在它叠得整整齐齐,像一份等待开启的证明。
我起身,接过衣服。布料还是那样,挺括,不软,穿上不会皱。
林晓帮我理了理领口。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她说。
我没回答。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后台灯光偏冷,照在脸上没有温度。我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扣上最后一颗纽扣。
主持人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下面有请本年度终身成就奖获得者——苏砚。”
掌声响起,比预想的更久。
我走出准备区,走廊尽头是舞台的光。一步接一步,走得不快,也不慢。
走上台时,全场安静了几秒,然后又是一阵掌声。前排坐着陈总,他抬头看我,点了点头。林晓站在侧幕边,手握成拳,贴在胸口。
颁奖嘉宾翻开文件,开始念颁奖词:
“她打破了加班文化,守护了工作与生活的平衡,证明了高效比耗时长更有价值;她传递了人文关怀,证明了关怀比冷漠更有人性。”
每念一句,台下就有人鼓掌。有些是老同事,有些是其他公司的代表,还有几个年轻人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对准我不放。
奖杯递过来的时候,我接得稳。金属外壳有点凉,沉,但不压手。
我没有立刻转身面向观众,而是先低头看了眼奖杯底座。上面刻着一句话:“规则的意义,不在服从,而在重塑。”
这句话不是他们写的,是我提交的唯一一条建议。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有人微笑,有人记录,也有人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
我的视线最后停在林晓身上。她站在那儿,没动,也没挥手,只是看着我。眼神很亮,像五年前我第一次在会议上说出“拒绝义务加班”时,她坐在角落里的样子。
那时候她还不敢抬头。
现在她站得笔直。
我微微点头,她也点头。
这一刻不需要说话。
过去三年,我们团队零强制加班记录,任务完成率连续第一,心理测评全员合格。这些数据早就公开了,谁都能查。有人不信,就去翻系统;有人质疑,就去看员工访谈视频。到最后,没人能否认——这条路能走通。
而且已经有人在走了。
昨天收到消息,一家互联网公司试点“任务分级制”,把会议分成“必参”和“可选”,下班后不再发工作群消息。另一家制造业企业上线了“权益提醒功能”,员工连续工作八小时,系统自动弹出休息提示。
就连教育局的人都来了函,问能不能把“高效工作法”编进职业指导课。
这些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是一个一个愿意说“不”的人,一点点推出来的。
主持人示意我可以发言了。
我还是没开口。
只是举起奖杯,向台下致意。
前排有个记者举起相机连拍,闪光灯刺了一下眼睛。我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聚焦时,看见陈总正把一张纸递给身边的人。那是我们团队去年的工时统计表,他随身带着。
林晓从侧幕走出来几步,手里拿着联盟成员名单。她没上台,只是站在台阶下,抬头看我。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下一环节是主题演讲,题目是《新规则的永恒价值》。稿子我已经写好了,不在纸上,在脑子里。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收回目光,看向最远的那一排座位。那里坐着几位外企hR负责人,昨天刚签了合作意向书。他们中间有人拿出笔记本,正在记什么。
我也拿出手机,打开联盟数据库的实时页面。
效率值:97.3
平均工时:每周38.2小时
员工推荐意愿:96.8%
创新提案数:本月新增41条
数据跳动着,像心跳。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观众席,高高举起。
台下先是静了一瞬,接着有人站起来鼓掌,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掌声越来越大。
直到整个会场都响了起来。
我放下手机,终于开口。
“很多人问我,这套模式能不能复制。”
台下安静下来。
“我想说,它已经被复制了。”
我指向林晓。
“从她接手第一个项目开始,就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林晓没动,但嘴角扬了一下。
“高效不是特权,是权利。拒绝无效消耗,不是偷懒,是专业。”
我说完,把话筒交还给主持人。
他愣了一下,“您不继续讲了吗?”
“讲完了。”我说,“该他们说了。”
我退后半步,让出台中央的位置。
林晓走上台阶,手里拿着U盘。
她站到我刚才站的地方,深吸一口气。
“我是林晓。”她说,“五年前,我每天加班到十点,以为这样才算努力。直到有一天,我的领导告诉我——”
她顿了一下,看向我。
“你可以高效,也可以准时下班。只要你够专业。”
台下有人笑了,也有不少人低头记笔记。
林晓开始播放ppt。第一页标题是:“高效工作的三个基本动作”。
第一条写着:**明确边界,从拒绝模糊指令开始。**
她刚讲完这一条,后排突然有人举手。
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刚入职不久。
“我在的公司,领导不说‘加班’,但每天晚上九点还在发消息。我不回,第二天就会被问‘有没有看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林晓没直接回答。
她转头看向我。
全场的目光又回来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拿起话筒。
“你说的情况,其实很常见。”
女孩盯着我,手指攥着包带。
“他们不是在等你回复。”
我顿了顿。
“是在等你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