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台的灯光熄了，我走下台阶时，林晓把一份文件夹递给我。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封面右上角的日期。
我看了一眼，是新部门上周的报销汇总。
“还没拆封过。”她说，“原班人马交上来的。”
我合上文件夹，夹在腋下。走廊灯亮着，照得到处都清楚，没什么阴影可藏。
半小时后，我坐在新办公室里，门开着。工位区的人来来回回，谁都能看见我在干什么。电脑开机，系统登录，权限切换完成——从荣誉嘉宾，变成本地主管。
第一件事：调出全部报销记录。
三页餐饮费引起注意。单笔金额超过标准两倍，标注为“客户关系维护”，但没有客户名单，没有发票编号，连用餐时间都写成“晚间”。
我截图保存，翻到财务审批栏。签名是财务主管张伟，审批时间统一在每周五下午四点五十分，像是卡着下班前最后一刻盖章。
这种操作太熟了。赵峰在的时候，这类单子每月至少五张。名义上是应酬，实际是团队小金库的提款口。
我拨通内线电话。
“张主管，过来一趟。”
他进门时手里拿着杯子，水还冒着热气。站在我办公桌前，没坐。
“苏总，有什么事？”
我把屏幕转向他。“这三笔报销，哪个客户来的？”
他低头看了眼，眉头微动。“哦，这个啊，是临时约的几个合作伙伴，当时没留具体信息。”
“没留信息？那怎么知道他们来过？”
“反正……有接待就是了。”
“公司制度第十七条写得清楚：非直接关联项目支出，不得列入项目成本。”我声音不高，“你批这些单子，依据是什么？”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避开视线。“以前都是这么走的流程，没人提过问题。”
“以前是谁管？”
他顿了一下。“赵总在的时候……惯例而已。”
“现在不是以前了。”我说，“今天开始，所有报销必须附带客户姓名、联系方式、会议主题和合规发票。缺一项，退回。”
他放下杯子，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响。“苏总，您刚来，可能不了解这边的情况。有些事，不是按条文就能说清的。”
“那就按条文来说。”我打开邮件系统，“今晚十二点前，这三张单据如果没有修正并重新提交，我会整套资料打包发给审计部备案处理。”
他脸色变了。“您真要这么做？”
“我已经说了。”我看着他，“你要么按时改，要么等审计上门。选一个。”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门被拉上，但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我继续看剩下的文件。
十分钟后，行政系统弹出一条通知：【报销流程更新提醒：即日起，所有费用申报需上传原始凭证扫描件，并填写业务关联说明】。
我知道是他动的手。不算彻底服软，但至少知道边界在哪了。
接下来两个小时，我逐条核对本月其他支出。又发现两张可疑差旅费，一张是异地酒店住宿，入住人是部门助理，但那晚她明明在总部开会；另一张是高额打车费，起点在市中心，终点写着“客户公司”，可地图显示那个地址是个住宅小区。
我把这两项也截下来，加进待处理清单。
临近下班，系统提示音响起。
我刷新页面，看到那三张餐饮报销已被撤回。新的申请提交进来，补上了所谓的“客户信息”：两个手机号，一个打过去是空号，另一个接通后是个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是快递代收点”。
假的。
但我没点破。
因为就在五分钟后，系统日志显示，这两张新申请也被主动撤回。同时，账户余额调整记录更新——三笔款项已从个人账户退回至公司资金池。
动作很快。
我没发邮件，也没再打电话。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走进开放式办公区。张伟坐在靠窗位置，正在敲键盘。我路过他工位，停下。
“昨天的单子，处理完了？”
他抬头，点头。“都改好了，合规的留，不合规的退了。”
“好。”我说，“以后每周五上午十点，我要看一次报销汇总报告。你亲自做，发我邮箱。”
他手指停在键盘上。“苏总，这不在我的常规职责里。”
“现在是了。”我说完就走。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审计后台，确认所有异常条目状态均为“已撤销”或“重报通过”。数据干净，流程闭环。
中午，林晓送了一份纸质材料进来。她放在我桌上，没多话。
是新部门本周的预算申请表。
我翻开，第一页就是张伟提交的行政经费调整方案。金额比上月少了百分之四十，备注写着：“优化开支结构，提升资金使用效率”。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然后拿起笔，在下方签了名。
下午三点，我召集全体人员开短会。
会议室坐满人，不少人带着笔记本。我站在前面，没放ppt。
“从今天起，这个部门只认两样东西：结果和规则。”我说，“谁能把任务按时做完，谁就有资格准时下班。谁想靠模糊报销混补贴，可以试试，但我保证，下场会很难看。”
有人低头记，有人互相看了一眼。
“我不查人品，我只看记录。”我扫视一圈，“系统记得每一笔钱，每一份文件，每一次点击。你想蒙混，可以。但它不会陪你演。”
散会后，张伟在门口等我。
“苏总。”他叫住我，“我想申请一次面谈。”
“说。”
“关于后续的财务对接流程，我有些具体建议。”
“明天上午十点。”我说，“带上你的方案。别讲虚的，我要能落地的步骤。”
他点头，走了。
我回到工位，关掉最后一个窗口。
林晓还在整理文件，坐在离我不远的工位上。她低头翻着一叠合同草案，纸页翻动的声音很轻。
我喝了口水，把预算表放进抽屉。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系统提醒：【新权限同步完成，您已获得本部门全部文档查阅资格】。
我点开内部档案库，输入关键词“项目经费”，筛选近三个月记录。
页面加载出来。
第二页最下方，一条不起眼的条目跳出来：
【合同编号：Fp-2059】【状态：已归档】【修改时间：昨夜23:47】
我点进去。
页面一闪，跳出权限验证框。需要二级审批才能查看完整内容。
奇怪。
这种普通项目合同，不该设高权限。
我记下编号，准备回头让林晓帮我调。
正要退出，她那边传来纸张滑落的声音。
我抬头。
她正弯腰去捡，一叠文件散在地上。其中一页朝上，标题清晰可见：
《Fp-2059 项目执行补充协议》
她伸手去抓，动作有点急。
但已经晚了。
我看到了那一行被红笔圈出来的条款：
“乙方同意放弃追责权利，所有交付成果归属甲方全权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