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项目总结邮件刚发完不到两小时,茶水间的对话就变了味。
我路过开放区时听见有人说:“她倒是轻松,一套流程甩出来,谁不按她的来就是落后。”
另一个声音接得很快:“可不是嘛,连半夜改个数据都要走报备,客户急疯了也得等天亮?这哪是高效,是冷血。”
我没停下,径直走进办公室。门关上前,那句“苏总监是不是太较真了”飘了过来。
我知道是谁在推波助澜。赵峰虽然被调离,但他过去两年安插的人还在。这些人靠压榨下属攒业绩,靠深夜开会刷存在感。现在林晓的模式一跑通,他们那一套“熬时间换功劳”的路子彻底走不通了。
我打开内网后台,调出最近一个月各团队的绩效与离职数据。三个公开抵制“异步协作”的小组,平均工时比我们高37%,项目交付延迟率翻倍,员工主动离职人数占总数21%。其中一组上周刚换了负责人,因为原主管带不动人,自己先提了转岗。
我把这些做成三页ppt,标题只写了六个字:**跟上,或者离开**。
下午三点,全员大会通知发出。所有人必须参加,线上同步开启录屏存档。
会议室坐满后,我站在前方,没开场白,直接点开投影。
“有人说我不近人情。”我说,“那我们先看人情。”
第一页是林晓团队的数据:人均日工作时长6.8小时,任务准时交接率98.4%,心理健康自评优良率89%。最后一行写着:**零临时加班,零情绪投诉**。
“这是他们这五天交出来的结果。”我顿了顿,“而你们当中某些团队,上个月请病假的有十二人次,其中六人是因为连续熬夜引发急性胃炎和心律失常。”
台下有人低头翻手机,有人交换眼神。
第二页切换成对比图。左边是我们部门整体效率趋势,右边是那三个抵制组的曲线。我们的线稳步上升,他们的像锯齿,越到月底越往下坠。
“你们觉得我们强势?”我问,“可强势的人不会把规则写明白、贴出来、提前七十二小时通知全组。真正强势的是那些半夜发消息、嘴上说‘辛苦一下’,背地里把锅全甩给执行层的人。”
没人说话。
第三页是离职名单。我点了下鼠标,弹出一段录音——是上周某次会议的片段。
“苏总这套搞法不行,大家都是同事,哪能这么硬邦邦地划界限?”
“对啊,以前老赵在的时候,咱们好歹还能抱团取暖。”
声音来自第二组的副组长,姓陈。他现在坐在台下,脸色有点白。
“你们怀念的‘抱团’,其实是互相拖着一起熬夜。”我把录音停掉,“一个人犯错,全组陪改;领导甩锅,新人背责。这种温暖,不要也罢。”
我走到桌边,拿起一份文件。
“从今天起,公司启用新版《职场权益指南》试行条款。里面有三条新规定:
第一,非工作时段的消息不计入考核响应指标;
第二,未经系统登记的任务指派视为无效指令;
第三,任何导致员工超负荷工作的行为,都将触发合规审查。”
我把文件复印件往前排递了两份。
“支持改革的,明天可以来我办公室领完整版手册,还有配套的操作模板。不想改的,我也尊重。但别挡路。”
我看着后排几个平时最爱附和赵峰旧部的人。
“公司不是慈善机构。你要安稳,可以去考编。这里只讲效率和责任对等。”
会场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年轻女员工举手。她是第三组的执行岗,之前被调去过两个项目,都说她“太较真不好合作”。
“苏总,”她声音不大但清楚,“我能申请调到林晓那边吗?我想试试那个时区表。”
我点头。“今晚前提交内部调动申请,我会批。”
又一个人站起来,是技术组的老李,四十出头,在公司九年。
“我不是反对改革。”他说,“但我怕跟不上。能不能……先从一个小项目开始试?”
“可以。”我说,“明天上午十点,培训会,自愿报名。林晓主讲,讲怎么用系统自动追踪进度,怎么设置免打扰时段。”
他松了口气坐下。
我扫了一圈全场。那些原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的人,现在各自沉默。有人开始记笔记,有人悄悄打开了内网协作平台。
散会前,我最后说了一句:
“你们以为我在推制度,其实我在给你们争取选择权。想下班的人,不该被留下来;想进步的人,也不该被拖住。”
我合上电脑,没走。
坐在前排的一个男员工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苏总,那份指南……能给我一份吗?”
我从包里抽出一本递给他。封面上印着一句话:**高效不是压榨的遮羞布,是守护生活的盾牌**。
他接过时手指抖了一下。
“我们组……已经有三个人提了离职。我不想走,但我也不想再熬下去了。”
我说:“那就别熬。”
他点点头,转身往座位走。中途停下,掏出手机,删掉了某个群聊。
我坐在原位没动。会议记录正在自动归档,邮箱跳出一条新提醒:林晓提交了“Gx-11复盘反馈”,附件名为《第一批跟随者名单》。
我点开看了一眼。里面有八个名字,三个来自原本最抵触的小组。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推开一条缝,林晓探进头。她手里拿着一叠纸,边缘整齐,右下角盖着“已备案”红章。
“我把新规则打印好了。”她说,“贴在每个楼层的公告栏,还加了二维码,扫码就能看视频讲解。”
我嗯了一声。“做得好。”
她没走,站在门口问:“接下来呢?”
我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写下四个字:**全面推行**。
笔尖划过板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下一秒,办公室外响起一阵骚动。
有人喊:“行政在收我们组的加班登记本!”
另一个声音更大:“说是以后没有系统记录的工时,财务一律不认!”
林晓看向我。
我拿起手机,打开群公告编辑界面。
原来的那条“非工作时间通讯政策”下面,新增一行字:
【即日起,所有口头布置的紧急任务,必须在两小时内补登系统,否则视为无效工作量,不计入绩效与薪酬核算】。
点击发布。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玻璃门外,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猛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快步离开。
那是陈副组长。他昨天还在会上笑着说“规矩太多活不下去”。
现在他走得像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