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晓发来的消息:“东京的第一步,走完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没回。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起身拿外套。窗外天刚亮,楼下的工人已经到了,几个人站在梯子上,正把大厅墙上的横幅往下拆。
“加班光荣”四个大字被剪断一角,缓缓垂落。
我没停下脚步,只是经过时轻轻点头。后勤主管立刻挥手示意继续。新的横幅就堆在旁边,红底白字——“效率即价值”,另一条是“关怀即温度”。工人们动作利落,旧的还没落地,新的已经挂了上去。
电梯门开,我走进去。镜面映出我的样子:黑色高跟鞋,红色西装,头发一丝不乱。和五年前第一次来公司那天一样,只是这一次,我不再需要证明什么。
会议室门口站着林晓。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套装,手里抱着一叠资料。看见我,点了下头:“旧标牌都清了,赵峰之前立的‘奉献奖’展架也撤了。”
我嗯了一声,推开门。
这间屋子我太熟了。当年我刚升项目主管,被赵峰叫进来通宵改方案。他坐在主位,一边喝咖啡一边念我的错,说年轻人要多吃苦。旁边还有两个同事,熬到凌晨三点,趴在桌上睡着了都没人敢叫。
现在桌上没有文件堆,也没有咖啡杯。墙面是智能屏,显示着全团队的核心时段安排。门牌换了,写着“高效协作中心”。
“这里曾是战场,”我说,“现在是起点,也是未来。”
林晓站在我身边,看着空荡的房间。“我们会让它更好,让高效与边界成为常态。”
她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我没动,又看了一会儿这个曾经让我喘不过气的地方。然后掏出手机,给行政发了条信息:“从今天起,所有公共区域禁止张贴与工时相关的评比榜单。”
回复很快弹出来:“好的,已通知设计组。”
上午十点,群里跳出一条新消息。
行政小李发的:“本周三午间茶歇,举办首次‘高效工作分享会’,主题:我如何用四小时完成全天任务。”
没人署名是发起人,但底下立刻有人跟帖。
“我知道是谁,肯定是市场部那个每天准点下班还拿A绩效的。”
“笑死,我也想学,上周被临时拉进周末会议,差点崩溃。”
“他上次用《权益指南》第17页回邮件,对方再也没找他。”
“原来我们也有榜样。”
我放下手机,没转发也没点赞。这种事,一旦需要我出面推动,就不算真的成了。
中午十二点,我路过茶水间旁的小会议室。门开着,里面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年轻员工。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正说话:“……我不是不干活,是学会了分优先级。紧急的两小时内处理,非核心的统一放在异步通道。上周我下午五点准时走,项目还是提前交了。”
有人问:“要是领导临时加活呢?”
“那就让他看系统记录。”她打开电脑,“我已经连续三天在非核心时段被打扰,hR自动收到了预警。第二天主管就被约谈了。”
屋里一阵轻笑。
“我现在敢说‘不’了。”另一个男生接话,“不是硬刚,是按流程走。拒绝一次不算什么,但每次都有记录,时间久了,他们就知道边界在哪。”
我靠在门框上,没进去。
林晓走过来,递给我一杯咖啡。“他们不需要您讲话了。”她说,“他们已经相信了。”
我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屋里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申请调岗成功了,就是靠守则第50页。”
“我带的实习生用心理支持通道约了咨询,公司报销的。”
“原来正常上班,真的可以做到。”
我看向林晓。她也看着我,眼神很稳。
“这才是职场该有的样子,”我说,“也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她笑了下,点头。
下午两点,人事发来邮件:本月员工满意度调查结果出炉。关于“工作节奏是否可控”这一项,评分从三个月前的5.3升至8.1。匿名留言里有一条写着:“终于不用靠熬夜来证明自己了。”
我把邮件转给了陈总,附言只有一句:“改革成本为零,收益可见。”
他回得快:“继续保持。”
傍晚六点整,打卡机响起提示音。
第一批人开始收拾包。有人喊:“分享会群今晚更新了,明天主题是‘怎么和客户谈交付周期’。”
“我投稿了,用新加坡案例拆解的。”
“等我下班路上听。”
我站在走廊,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脚步轻快,脸上没什么负担。玻璃幕墙外是城市灯火,和五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楼里的人,不再被困在灯下。
林晓走过来,站在我旁边。“东京那边反馈来了。”她说,“Yuki带的团队用了核心时段制,第一周任务完成率提高了百分之四十。客户没投诉,反而夸他们响应更精准。”
“挺好。”我说。
“他们还想引入心理健康支持机制。”她继续说,“但担心文化差异,怕推行不下去。”
“那就让他们自己试。”我说,“不用一步到位。只要开始记录,开始拒绝,就是在往前走。”
她点头,拿出手机记了点什么。
我看着楼下。最后几盏灯陆续熄灭。曾经整层通明的夜晚,现在只剩下零星几点。那些灯下的人,终于可以回家吃饭、陪家人、或者什么都不做。
这才是对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东京团队的消息群弹出的新内容。Yuki发了一张图:会议室白板上写着“核心时段锁定中”,下面是十二个名字,每个人的时间段都被清晰标注。最下方一行小字:“我们不是不努力,我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努力。”
我点开她的对话框,打字:“下一步,让他们把使用记录存档。”
“为什么?”
“因为改变需要证据。”
“可他们已经看到了效果。”
“但别人不会信。”
“所以我们要留下痕迹。”
“让后来的人知道,这条路是真的走得通。”
发完这条,我把手机放回口袋。
林晓还在旁边站着,没说话。
远处电梯响了,有人下来。是财务部的小张,拎着包,脚步很快。经过我们时点头打了招呼:“苏总,林总。”
等他走远,林晓忽然说:“他上个月提交了三次非核心时段被打扰记录。昨天他主管被hR谈话了。”
“应该的。”我说。
她笑了笑,看向窗外。“我觉得,他会好起来的。”
我也看过去。
夜色很深,大楼安静。
前台的灯灭了最后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