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大楼刚亮起灯。
我走进一楼大厅,红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电梯门开,穿进去的时候顺手穿上,扣好第一颗纽扣。前台值班的换了新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手指顿在签到表上。
我没停步,径直走向公示屏。
屏幕上滚动着本周“高效协作中心”的排程表,各团队的核心时段分布清晰,绿色进度条稳定推进。我在旁边站了不到半分钟,转身往A栋走。
周三,是巡楼日。
走廊里陆续有人来上班。行政小李抱着文件从茶水间出来,看见我,嘴角一扬:“苏总,今天准时。”
我点头。她没再多说,但手机屏幕已经亮了,一条群消息弹出——“红色警报日启动”。几秒后,几个部门的系统自动推送提醒:“请检查非核心时段打扰记录。”
这习惯是从去年开始的。每周三我穿红西装出现在公司,不进会议室,不开会,只走一圈。有人怕我查问题,后来发现我不是来问责的。我只是在场。
一个实习生抱着笔记本匆匆走过,在拐角处差点撞上我。他抬头,愣住,手里的文件差点滑下去。
“您……是苏砚吗?”他声音不大。
我看着他。很年轻,应该是刚入职不久。
“是我。”
他吞了下口水,“我……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总穿红色西装吗?”
我没立刻回答。走廊尽头,后勤人员正在更换绿植,新摆了一盆阔叶植物,标签上写着“减压角指定区域”。
我说:“红色是边界的颜色。”
他眨了眨眼。
“让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事我不会做,有些人我也不会应付。”我顿了一下,“比如凌晨三点改方案,比如周末临时拉会却不给调休。”
他笑了下,有点紧张。
“也是觉醒的颜色。”我继续说,“五年前,很多人觉得加班就是努力。现在你们能准点下班,敢拒绝无关任务,这就是变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在记。
“第三个意义,”我看向走廊另一头刚打开门的心理支持室,“是温暖的颜色。”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高效不是冷血。守住底线的同时,也要护住人。”我说,“我们不是机器,不需要靠耗时间证明自己。”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我们组上周用了异步协作法,项目提前交了,主管还给我们申请了双倍积分。”
“那挺好。”
“可是……有同事说,这样太硬了,会不会得罪人?”
“你按流程走就行。”我说,“每次被打扰,系统都会记录。三次预警,hR自动介入。这不是你针对谁,是规则在说话。”
他点点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谢谢您。”他抱紧文件,快步走了。
林晓从会议室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刚才那个实习生回去肯定要讲这事。”
“随他去。”
“你知道吗?”她忽然提高声音,不只是对我说,也像对周围的人说,“她当年教我们的,从来不是怎么赢,而是怎么活得有尊严。”
几个路过的员工停下脚步。
“她说过,职场不该是修罗场。”林晓看着他们,“而今天,我们真的做到了。”
没人接话,但有人悄悄把背包上的红色徽章扶正了。
上午十点,我走到b座二楼。
茶水间门口多了块小牌子:“心理减压角,欢迎使用冥想耳机。”我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轻音乐和呼吸指导录音。
一个男员工端着杯子走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
“苏总,今天没‘报警’哦。”他笑着说。
“那说明你们都守住了自己的边界。”
他笑出声,“上周我拒绝了一个跨时区会议,写了三级响应申请。客户那边居然回了个赞。”
“他们也开始适应了。”
“可不是嘛,现在连德国组都用核心时段表排任务了。”
我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间开放工位区,听见有人低声讨论。
“你说苏总以后还会天天来吗?”
“她现在是副董事长,又不管具体业务了。”
“但她每周三都来。”
“我觉得她不来也没关系,只要这身红西装还在,我们就知道底线在哪。”
我没停下,也没回头。
中午十二点,我站在c座中庭。
这里原本是赵峰立“奉献奖”展架的地方,现在改成一块电子屏,实时显示全球各团队的核心时段完成率。新加坡、法兰克福、东京的进度条并列滚动,全部处于绿色区间。
林晓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
“东京反馈来了,Yuki团队第二周效率又升了百分之八。”
“他们开始用情绪打卡了吗?”
“用了,前三天全员标记‘平稳’,昨天有两个标了‘轻度焦虑’,系统自动触发关怀流程,hR当天就联系了。”
“很好。”
“Yuki说,他们准备把这套写进本地管理手册。”
“让他们自己定细节。”我说,“只要记录在,规则就在。”
她点头,掏出手机记了点什么。
远处有笑声传来。一群年轻员工围在打印机旁,不知道谁打印了一份“高效生存指南”,首页画了件红西装,底下写着:“穿上它,你就拥有了说不的权利。”
我没过去。
林晓看着那群人,忽然说:“其实她最厉害的,不是改了制度。”
我转头看她。
“是让我们相信,正常上班,真的可以做到。”她说。
下午两点,我走到d座四楼。
这里的墙面装了新的感应系统,一旦检测到某区域连续工作超过两小时未休息,灯光会自动变暖,并弹出提示:“建议进入恢复时段。”
一个女员工正对着屏幕操作,看见我走近,笑了笑:“苏总,今天系统一次都没亮红灯。”
“说明大家都学会了停下来。”
“以前总觉得不加班就是偷懒。”她摇头,“现在才知道,那是清醒。”
我继续往上走。
顶层会议室门开着,里面没人。曾经整夜亮灯的地方,现在安静得像普通办公室。桌面上没有咖啡渍,也没有堆成山的文件。智能屏显示着下周的协作计划,所有任务都标注了“核心时段锁定中”。
我站在门口看了几秒,转身离开。
傍晚六点整,打卡机响起提示音。
第一批人开始收拾包。有人喊:“分享会群更新了,明天主题是‘怎么和客户谈交付周期’。”
“我投稿了,用东京案例拆解的。”
“等我下班路上听。”
我站在走廊,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脚步轻快,脸上没什么负担。
林晓走过来,站在我旁边。“东京那边说,下周要开第一次本地化复盘会。”她说,“他们想把‘红色标准’翻译成日文版内部推行。”
“可以。”
“但担心老员工不接受。”
“那就让年轻人先试。”
“如果被反对呢?”
“记录下来。”
“然后呢?”
“等他们自己发现问题。”
她点头,拿出手机记了点什么。
我看着楼下。最后几盏灯陆续熄灭。曾经整层通明的夜晚,现在只剩下零星几点。
那些灯下的人,终于可以回家吃饭、陪家人、或者什么都不做。
这才是对的。
手机震了一下。
是东京团队的消息群弹出的新内容。Yuki发了一张图:会议室白板上写着“核心时段锁定中”,下面是十二个名字,每个人的时间段都被清晰标注。最下方一行小字:“我们不是不努力,我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努力。”
我点开她的对话框,打字:“下一步,让他们把使用记录存档。”
“为什么?”
“因为改变需要证据。”
“可他们已经看到了效果。”
“但别人不会信。”
“所以我们要留下痕迹。”
“让后来的人知道,这条路是真的走得通。”
发完这条,我把手机放回口袋。
林晓还在旁边站着,没说话。
远处电梯响了,有人下来。是财务部的小张,拎着包,脚步很快。经过我们时点头打了招呼:“苏总,林总。”
等他走远,林晓忽然说:“他上个月提交了三次非核心时段被打扰记录。昨天他主管被hR谈话了。”
“应该的。”
“他说现在敢按时下班了。”
“那就好。”
“他还报名了心理支持课程。”
“鼓励他去。”
“他说他不想再熬了。”
我看着窗外。
夜色很深,大楼安静。
前台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