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传来吴掌柜刻意拔高的、带着惶恐与讨好意味的寒暄声,以及官差粗粝而不耐烦的呼喝。暗室中,空气凝固。沈炼和两名侍卫如同雕塑般贴在暗门两侧,手握刀柄,呼吸压至几不可闻。钱大有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堆起职业性的谄笑,对张伟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而出。
张伟示意宋应星继续监听,自己则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延伸的感知上。星图碎片提供的微弱加持,让他能勉强捕捉到前堂模糊的对话片段。
“……官爷,小铺子刚开张,一向奉公守法,不知几位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钱大有的声音透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少废话!有人举报,你这‘宝异斋’私下贩卖朝廷禁物!什么海外奇珍,怕是夹带了不该有的东西吧!”一个粗豪的官差声音喝道,伴随着货架被粗暴翻动的哗啦声。
“冤枉啊官爷!小店所有货物都有市舶司的关引,绝无违禁!定是同行眼红,恶意中伤!”吴掌柜叫起屈来。
“有没有,搜了才知道!掌柜的,把近三个月的账册拿出来!还有,后堂、库房,全部打开!”另一个阴柔些的声音命令道,此人似乎是个头目。
张伟心中一紧。搜后堂?暗室入口虽隐蔽,但若对方仔细搜查,难保不会发现端倪。尤其炭炉的烟道……
就在此时,钱大有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官爷!官爷息怒!小本生意,经不起折腾啊!账册在此,您请看!后堂库房杂乱,怕污了官爷的靴子……这点茶敬,不成敬意,给几位爷买杯酒喝,润润嗓子……”接着是银钱碰撞的轻微脆响。
短暂的沉默。那阴柔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深的贪婪:“嗯……账册倒是清楚。不过嘛,举报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们私下买卖‘阴髓铁’、‘雷击木炭’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可是工部和道录司严管,民间私贩,罪过不小啊。”
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不是巧合!要么是白莲教女子前脚走,后脚就举报施压;要么就是官差系统里,早有“遮天网”或“蜃楼”的眼线,一直在监控相关物资流动!“宝异斋”近期通过吴掌柜的渠道少量收购过一些稀有矿物做研究,可能被盯上了!
钱大有声音更惶恐了:“阴髓铁?雷击木炭?官爷,这……这从何说起啊!小人连这些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定是有人栽赃!官爷明鉴啊!”他一边喊冤,一边似乎又递上了更多的“茶敬”。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和银钱声。那阴柔官差似乎掂量了一下分量,哼了一声:“量你也不敢。不过,举报既然到了刑部,总得有个交代。这样吧,账册我们先带回去细查。你们铺子,这几日老实点,随时听候传唤!若再有人举报,可就没这么便宜了!走!”
脚步声和呼喝声远去。吴掌柜和钱大有千恩万谢地将官差送出门外。
暗室中,众人松了口气,但心头沉重。官差上门,虽暂时用钱打发,但等于在头顶悬了一把刀。对方随时可以再来,理由更充分,搜查更彻底。而且,这说明他们的活动已经引起了官方系统中敌对势力的注意。
钱大有擦着汗回到暗室,脸色难看:“陛下,来的是刑部浙江司的差役,带头的是个姓孙的班头,有名的黑心。他们明显是冲着‘阴髓铁’来的,消息走漏得这么快,要么是白莲教那女人干的,要么就是‘遮天网’在刑部有耳朵。咱们这地方,恐怕不能久待了。”
张伟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钱大有顺手带回来的、被翻得有些凌乱的账册副本上。“他们拿走了原件?”
“是,不过原件是处理过的,只记录了公开的货物往来,敏感的东西都在臣脑子里和密账上。”钱大有答道。
“他们还会再来。下次,未必是索贿这么简单。”沈炼沉声道,“必须尽快转移,或者……解决掉这个威胁。”
解决掉?暗杀刑部差役?那会引发更大的震荡和搜查。
“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孙班头。”张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贪财,而且显然知道‘阴髓铁’背后牵扯的利益。能不能反过来收买他,让他成为我们在刑部的一只眼睛,甚至……让他去咬‘遮天网’或白莲教?”
钱大有眼睛一亮:“陛下高见!这种胥吏,最是欺软怕硬、见钱眼开。若能抓住他把柄,再许以重利,或可操控。只是需要时间布置,而且风险依旧。”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张伟看向宋应星,“木牌研究得如何?”
宋应星一直埋头在桌前,用放大镜和几样小巧的工具仔细检查那枚白莲木牌。闻言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光芒:“陛下,此物绝非寻常信物!木质是罕见的‘阴沉铁木’,产自岭南深山古墓,阴气极重。雕刻的莲花和符号,并非普通刻痕,内部嵌有极细的、疑似‘阴髓铁’抽成的丝线!这些丝线按照特定纹路排布,构成了一个……一个微型的、类似‘归墟之鼎’能量结构的简化符文阵列!”
他越说越激动:“这木牌不仅是个标记,它很可能是一个‘共鸣器’或者‘定位信标’!持有者靠近特定的‘秽光’能量源(比如‘鼎’,或者他们其他的重要据点)时,木牌可能会产生反应!同时,它也可能被更高的控制节点所感应!白莲教那个女人说‘持此物前往’,恐怕不只是信物那么简单,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验证和追踪手段!”
张伟拿起木牌,再次用精神力感知。果然,在宋应星的提示下,他能“看”到木牌内部那微弱却精密的能量脉络,正以极缓慢的频率脉动着,与怀中星图碎片传来的、对紫金山方向的残留感应,有着微弱的呼应!
“能不能仿制?或者……屏蔽它的信号?甚至,篡改它?”张伟问出关键。
宋应星沉吟:“仿制难度极大,材料难寻。屏蔽……或许可以尝试用铅盒加上朱砂、雄黄、还有臣之前调制的特殊涂料,做一个屏蔽匣。但能否完全隔绝那种能量层次的感应,难说。至于篡改……”他盯着木牌内部的丝线纹路,“这些纹路太精细,强行改动可能破坏整体结构,导致失效。除非……能找到这个阵列的能量输入‘节点’,在那里做手脚,或许能欺骗或者干扰它。”
能量输入节点?张伟仔细“观察”木牌内部的脉络,发现所有细微的“阴髓铁”丝线,最终都汇聚向莲花心蕊处的一个极微小、几乎看不见的凹点。那里,似乎有一点点极其黯淡的、污浊的暗金色能量在缓缓流转,像是被封存的一滴“秽光”精华。
“这里?”他指给宋应星看。
宋应星用最细的银针轻轻触碰那个凹点,木牌表面立刻掠过一层微不可查的暗金流光。“就是这里!这很可能是木牌的能量核心,也是它与其他装置共鸣的关键!如果能在这里注入一点……不同的能量,比如星图碎片的力量,会不会污染或者覆盖掉原有的‘秽光’印记,从而改变它的‘身份’?”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用星图的秩序力量,去污染“秽光”的信标?风险未知,可能成功,也可能直接引爆木牌,或者引来更可怕的关注。
但值得一试。若能成功,他们或许就能制造一个“伪装”的木牌,去赴清凉门之约,甚至借此潜入白莲教内部。
“需要怎么做?”张伟问。
“需要极其精准的控制,将一丝星图能量,像绣花一样注入那个凹点,不能多,不能少,不能触动其他纹路。而且,可能需要多次尝试,找到正确的‘频率’或‘相位’。”宋应星看向张伟,“这对陛下的精神力控制要求极高,而且木牌本身可能产生抵抗……”
张伟看着手中这枚小小的木牌,它既是危机,也可能成为钥匙。距离“归墟之鼎”可能重启,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时间分秒必争。
“开始准备。我需要先恢复一下。”张伟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虽然疲惫,但星图碎片的力量正在缓慢恢复。
就在宋应星准备工具,钱大有和沈炼低声商议如何对付孙班头时,暗室的通风口处,负责警戒的侍卫忽然再次发出轻微的警示信号!
众人立刻噤声。
这一次,没有官差的喧嚣。只有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羽毛落地的脚步声,在头顶的地板隔层上悄然移动。那脚步声停在暗室入口对应的上方位置,不再动作。
是吴掌柜?还是……不速之客?
沈炼无声无息地挪到暗门后,将耳朵贴在门上。
上方,传来三下极其有节奏的、轻轻的叩击声。两长一短。
这不是约定的暗号!
沈炼看向张伟。张伟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回应。
叩击声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无人应答。
短暂的寂静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透过地板缝隙,幽幽地传了下来,清晰得令人心悸:
“木牌既收,缘分已定。清凉门之约,恐生变故。‘海上的明月’说,紫金山的‘炉火’将熄未熄,小心‘看火人’反扑。若想见真佛,今夜亥时,乌龙潭边,寒山寺断塔下,过时不候。”
话音落下,脚步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消失。
暗室中,一片死寂。
新的约见!时间提前到了今夜亥时!地点换到了更加偏僻荒凉的乌龙潭、寒山寺断塔!而且,对方提到了“紫金山的‘炉火’将熄未熄”——他们知道“归墟之鼎”被干扰了!还警告小心“看火人”反扑!“看火人”是谁?是“蜃楼”在紫金山的守卫?还是……“夜鸮”那样的“守陵人”?
信息量巨大,且真假难辨。是白莲教内部不同的派系?是“蜃楼”的另一条线?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针对他们可能篡改木牌或另有图谋而设下的新陷阱?
张伟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一张越收越紧的罗网,每一个方向都布满迷雾和可能的尖刺。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枚冰凉的白莲木牌,莲花仿佛在无声地冷笑。
清凉门?乌龙潭?
官差?白莲教?“蜃楼”?
木牌?篡改?赴约?
无数线索和抉择在脑海中碰撞。
而距离“归墟之鼎”可能挣脱休眠、紫金山“炉火”重燃的时间,正在滴答作响地迫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