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大营誓师大典的喧嚣渐渐远去,皇帝的銮驾在锦衣卫的严密护卫下,缓缓驶向紫禁城。
宽敞华丽的马车内,气氛却不如外界想象的那般因誓师成功而全然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微妙的静谧。
朱元璋端坐主位,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
朱标坐在一侧,神色温和,似在回味方才校场上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朱雄英则坐在另一边,微微垂首,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沉默持续了片刻,朱雄英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祖父和父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皇爷爷,父王……方才在校场上,孙儿(儿臣)一时激愤,未经请示,便贸然说出了设立‘大明英烈堂’及那般厚重的抚恤承诺……此事关乎国策与国库用度,孙儿(儿臣)未曾事先禀报商议,擅作主张,实属不该……请皇爷爷、父王恕罪。”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诚恳,也带着几分担忧:“如今国库虽因珍宝楼等项稍宽,然用钱之处甚多,北征耗费巨大,孙儿(儿臣)所提之策,恐……恐又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孙儿(儿臣)思之,深感不安。”
「皇爷爷和父王不会怪我吧?方才只顾着振奋军心,话说得满了些,这后续的银子从哪来,确实是个问题……」
「万一国库因此吃紧,我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朱雄英的心声,一字不落地流入了看似闭目养神的朱元璋脑海中。
朱元璋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睁开。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心中暗笑:
「这小子,也知道后怕了?看来还没被冲昏头,知道算计钱粮了。」
随即,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中非但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充满了激赏和一种深谋远虑的睿智。他摆了摆手,声音沉稳而有力:
“英儿,何罪之有?咱非但不怪你,还要大大地赞你!”
朱雄英闻言一怔,抬头看向皇爷爷。
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孙子:“你可知,你今日那番话,值多少银子?”
他不等回答,便自问自答:“值千金!万金!甚至一座金山银山也换不来!”
“为君者,重信诺,更重军心!你许给将士们的,不是简单的银钱,而是他们敢死战之心,是他们家人安稳生活之望!有了这份心安,他们才肯在战场上为咱大明抛头颅、洒热血!这五万将士的死战之心,岂是区区银钱所能衡量?”
他语气愈发深沉:“国库不宽裕,咱知道。但再穷,不能穷了为国捐躯将士的身后事!再紧,不能紧了忠勇之士的心!你这‘大明英烈堂’的想法,尤其好!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牺牲,朝廷记得,百姓记得,青史记得!这比多发十两抚恤银更能收拢军心!”
“此策,看似耗费颇巨,实则是固本培元、强军安邦的百年大计!是用一时的钱粮,换我大明万世的军魂!咱觉得,值!太值了!”
朱标在一旁,也是含笑点头,接口道:“英儿,父皇所言极是。你今日之举,非但无过,而且有功,有大功!为父此前只虑及粮饷军纪,你却已虑及将士身后数十载之安宁、家族之延续,此真乃仁君之道,深远之谋。国库之事,你无需过分忧虑,户部与内府总会设法筹措。能以此换得军心归附,士气如虹,再大的耗费也值得。”
他略一沉吟,便展现出储君的担当,转向朱元璋主动请缨道:“父皇,英儿此策既已公告三军,便需尽快落实,方能取信于天下将士。儿臣回头便召集户部、兵部、工部详细商议,尽快将‘大明英烈堂’的规制、抚恤的核发流程、伤残安置的细则都拿出个条陈来,务必使此善政落地生根,不负英儿今日之诺,亦不负将士们今日之盼。”
听到祖父和父亲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如此肯定和赞赏,朱雄英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一股暖流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皇爷爷和父王如此深明大义,支持于我,我更不能让国库为难……」
他心思电转,立刻想到了来钱的路子。
「新式纺车推广有段日子了,那二十家勋贵工坊已经陆续铺开,以其效率,必定又是赚的盆满钵满,很快就又该是分红的时候了。」
「还有珍宝楼,首月开门红后,后续收益应该也稳定下来了……得尽快盘算一下,看看能收回多少银子。」
「方才我许下的承诺,阵亡抚恤、免赋、安置伤残……林林总总加起来,每年恐怕都要额外支出几十万两银子,若战事激烈,只会更多…… 这笔钱,得尽快从我这儿生出来,绝不能让国库为难,更不能让皇爷爷和父王替我兜底。」
「实在不行……是不是再‘发明’点啥新奇玩意儿?总能找到生财的法子……」
朱元璋听着孙子心中那“算账”和“琢磨赚钱”的嘀咕,脸上依旧保持着威严,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甚至闪过一丝期待。
「嘿!咱就知道!这小子自己挖的坑,自己准有办法填上!」
「算账?分红?琢磨新玩意儿?好好好!咱就等着看,咱家这小财神,这次又能给咱变出多少金山银山来!」
「说不定,这回许出去的抚恤银子,还没等户部拨出去,他就已经给赚回来了!」
老皇帝心中畅快,越发觉得自己这孙儿简直是天赐的宝贝。
车内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朱元璋重新靠回软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却带着无比的信任:“好了,英儿,此事既定,便不必再挂怀。该如何做,你心中既有章程,便放手去做。需要咱和你父王支持的,尽管开口。”
“孙儿明白!谢皇爷爷!谢父王!”朱雄英恭敬应道,心中已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马车平稳地驶入午门,将校场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车驾内,祖孙三代的心思却已飞向了不同的方向。
朱元璋期待着孙子的生财妙计。
朱标欣慰于儿子的仁德与担当。
而朱雄英则开始构思如何尽快赚取足够的资金,兑现自己对将士们的承诺,不让祖父和父亲失望。
帝国的车轮,在可见的财政压力与无限的创造潜力之间,继续向前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