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雄英于东宫与祖父“默契”定计的同时,遥远的西南边陲,一场针对麓川的雷霆风暴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云南府(昆明),西平侯府邸内,灯火通明。
沐英一身戎装,立于巨大的云南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凝视着麓川宣慰司那片广袤而险峻的土地。
三万神机营新军精锐,已如期抵达昆明城外大营,军容鼎盛,士气高昂。
后续足装备五万大军的新式火炮、火铳,已在工部和户部的全力督办下,完成了首批三万之数的调拨,由重兵护卫,源源不断运抵云南。
剩余二万套,亦在加紧赶制、输送途中。
粮草、饷银,在太子朱标亲自督促下,户部、兵部、工部三部尚书无人敢怠慢,皆优先保障,足额拨付。
沐英已下令,新到之神机营将士与云南本地精锐合练,熟悉地形,操演新式火器战法。
并广派斥候,深入麓川境内,侦察敌情,绘制详图。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高效地推进着。
肃杀之气,弥漫在滇池之畔。
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挥师西进,犁庭扫穴!
而这一切的顺利,都离不开金陵城中,那位监国太子的运筹帷幄和高效率的政务协调。
金陵城,东宫,春和殿。
朱雄英奉朱元璋口谕,匆匆前来拜见父王。
春和殿内,朱标刚批阅完一摞关于辽东移民实边的章程,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目光依旧清明睿智。
见儿子到来,他放下朱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英儿来了,坐。看你行色匆匆,有何要事?”
朱雄英行礼后,在朱标下首的锦墩上坐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父王,儿臣方才在自己寝殿,皇爷爷来看儿臣,议及东瀛使者之事。”
接着,他便将朱元璋的“担忧”、以及自己提出的“以售卖劣质旧铳疲敌、耗敌,并借机签订商约、谋取港口”的策略,详细地向朱标陈述了一遍。
自然,他隐去了自己知晓“石见银山”的核心动机,将理由包装成“开展官营海贸、管理商务、拓展影响力”。
朱标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御案,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却越来越深邃。
待朱雄英说完,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朱标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问题直指核心:“英儿,此策看似巧妙,然有几个关键之处,需仔细斟酌。”
“其一,售卖军械,纵是劣铳,亦有资敌之嫌,恐遭朝中清流非议,有损我天朝上国‘怀柔远人、不尚兵戈’的声誉。此节,你皇爷爷是何态度?”
朱标首先关注的是政治影响和道德风险。
朱雄英早有准备,答道:“回父王,皇爷爷亦虑及于此。故儿臣建议,此事不宜以朝廷名义直接进行,可借‘民间海商’之名运作。朝廷则借此与倭国签订正式商约,要求其开放港口,允我朝官员入驻管理商务。如此,明面上是规范海贸,保护商民,实则将影响力深入其境。皇爷爷已原则同意此议。”
朱标微微颔首,朱元璋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父皇从来不是迂腐之人。
他继续问道:“其二,倭人并非愚钝之辈。我朝售卖劣质火铳,其短期内或难以察觉,然一旦大规模使用,必露破绽。届时,若其愤而反噬,不仅商约作废,恐更激其寇边之心,东南海防压力倍增。此风险,如何规避?”
“父王所虑极是。”
朱雄英神色凝重地点头,“儿臣以为,可采取以下措施:一、分批少量售卖,延长其发现问题的周期;二、混合部分堪用旧铳,真伪难辨;三、也是最关键的,我大明水师需加速革新壮大!待其识破之时,我水师已拥有碾压之力,使其不敢轻举妄动!此次售铳所得巨利,正可部分用于加强海防、革新水师!”
朱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儿子能想到后续的武力保障,这很关键。
他提出第三个问题:“其三,你欲谋取的‘温泉津’港口,远在东瀛本州西海岸,远离我朝传统航线,驻守、补给皆极为不便。初期投入巨大,却如海外孤岛,易攻难守。取得此港,长远来看,利在何处?仅是为开展海贸?”
这个问题,触及了朱雄英计划的核心动机。
他不能直言银山之事,只能从战略层面解释:“父王明鉴。此港虽远,却正位于东瀛海沿岸,可辐射整个东瀛北部及朝鲜海峡。取得此港,犹如在倭国腹地打入一颗钉子!未来若倭患再起,我可由此港出击,直捣其腹心!再者,东瀛国本州西部,矿产丰富,或可一并收购利用。长远来看,此港战略价值,远胜于眼前商贸之利。”
他隐去了白银,谎称借此港可便利收购其地物资。
朱标听完儿子的解释,再次陷入沉思。
他起身走到殿内悬挂的《大明混一图》前,目光落在东瀛那片岛屿上,久久不语。
春和殿内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朱雄英屏息凝神,等待着父王的决断。
他知道,父王考虑问题,远比皇爷爷更加周全、更注重长远和稳定。
良久,朱标才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朱雄英,缓缓道:“英儿,你的想法,很大胆,也……颇有战略眼光。”
他话锋一转:“然,与倭国打交道,不可操之过急,需步步为营。你所虑之长远战略,或许有理,但眼下,需以稳为主。”
“父王的意思是?”朱雄英心中一紧。
朱标走回御案后坐下,沉声道:“此议,大体可行。但具体施行,需略作调整。”
“其一,售铳之事,规模不宜过大,首批以示‘诚意’即可。重点在于敲定商约,将港口之事落于文字。”
“其二,商约条款,需仔细斟酌。除开放港口、派驻官员外,需加入‘倭国须约束其民,不得为寇’、‘若再发生倭患,大明有权自行追剿’等条款,占据道义高地。”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标目光锐利,“取得港口后,初期不必大张旗鼓派驻重兵,以免过度刺激倭人。可先以商站、货栈之名,建立据点,派遣精干文吏及少量护卫,熟悉情况,收集信息,包括矿产、物产、政局,徐徐图之。待我朝水师真正强大,足以掌控那片海域之时,再图后续。”
他看向朱雄英,语重心长:“英儿,记住,与国交往,尤其是与倭国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不可图一时之快。欲速则不达。当以商约羁縻,以武力为后盾,以时间换空间,方是长久之道。”
朱雄英听完父王这一番深思熟虑的剖析和调整,心中豁然开朗,更是敬佩不已!
父王没有否定他的计划,而是在其基础上,增加了更多的政治智慧、风险控制和长远布局!
使得整个计划更加稳妥、更具可操作性!
“父王圣明!儿臣受教!”
朱雄英心悦诚服地躬身道,“父王所虑周全,儿臣远远不及。便按父王之意,儿臣即刻召集相关属官,会同兵部、市舶司,仔细拟定详细章程,再呈父王与皇爷爷御览!”
“嗯。”朱标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去吧。记住,谋定而后动。与倭人之事,细节处尤需谨慎。”
“儿臣明白!”
朱雄英行礼告退,脚步轻快了许多。
有了父王的支持和具体指导,他对实施这个“银山计划”充满了信心。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朱标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东瀛的位置,眼神深邃。
「英儿之志,不在小。竟已开始谋划海外据点……」
「他如此执着于那个偏远的‘温泉津’,理由当真只是为了海贸与战略威慑?莫非……他知晓一些朝廷尚未掌握,关于倭地物产的机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朱标并未深究,只是将其默默记于心底。
对于这个屡屡带来惊喜的儿子,他愿意给予更多的信任与期待。
「倭国,确是我大明未来海上之患。若能借此机会,埋下一子,将来或有大用。」
「只是……此事关乎国策,需谨慎再谨慎。章程拟定,还需孤亲自把关,务必周密,不留后患。」
「倭国虽贫瘠,然听闻其地亦有银矿出产。若此策能成,未来或能为朝廷开辟一条新的财源,于国用大有裨益。」
一个基于财政本能的联想自然浮现,让他对此策更多了几分重视。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奏章上开始写下要点,准备稍后与朱元璋详细商议。
帝国的远洋战略,在这春和殿的静谧中,由稳重睿智的太子,为锐意进取的皇太孙,勾勒出了更加清晰而稳健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