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吹拂着梁山泊南岸一处新辟的营地。这里驻扎着陆啸麾下最核心的一部,也是他各项新举措的试验田。与山寨其他营地相比,这里少了几分喧嚣杂乱,多了几分井然有序。帐篷排列整齐,道路干净,甚至连士兵们晾晒的衣物都挂在统一的绳子上,随风轻摆。
营地中央,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下,此刻正聚集着约二三十人。他们并非在操练,也非在休息,而是围坐成一圈,神情各异,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这些人年龄不一,装束相同,都是普通的士兵打扮,但臂膀上却都绑着一根醒目的红色布条。他们是这支队伍里刚刚被推选出来的“士兵代表”。
陆啸没有坐在上首,而是随意地坐在圈子的一个空位上,身旁只跟着负责记录的文书。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简便的青布衣衫,看起来更像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而非统兵数千的头领。
“都到齐了?”陆啸目光扫过在场有些局促不安的士兵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用紧张,今日把诸位兄弟请来,不是下达军令,是想听听大家伙儿的心里话。”
他指了指圈子中央空着的那片地:“咱们这个,暂时就叫‘士兵委员会’。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咱们就聚这么一次。在这里,没有头领和士兵之分,只有兄弟。大家有什么难处,对营里的事务有什么想法,甚至觉得哪条军规不合理,都可以在这里说。”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士兵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当兵的还能议论军规?还能对头领的决定说三道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名叫赵老三,壮着胆子,瓮声瓮气地开口:“陆……陆头领,这……这不合规矩吧?俺们当兵的,只管听令行事,哪能……”
“赵老三兄弟,”陆啸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听令行事自然没错。但若是军令本身有问题,或者执行起来让大家受了不必要的委屈,难道也要一味忍着?咱们这支队伍,是要做大事的,不是寻常的官军,更不是土匪。大事要靠大家同心协力,若是心里憋着委屈,藏着怨气,这力气如何能往一处使?”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今日叫大家来,就是开个头。咱们先从小事说起。比如,大家对最近的伙食可还满意?宿营的地方有没有不便?训练中可有什么觉得不妥当地地方?但说无妨,说错了也不打紧,绝不追究。”
气氛稍稍松动了一些。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叫王狗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头领……俺……俺觉得晚上巡夜的兄弟,回来后灶房能不能留口热汤?有时回来晚了,只有冷馍,就着凉水吃,肚里不舒服……”
“嗯,王狗儿兄弟提的这事在理。”陆啸点了点头,对旁边的文书道,“记下。回头与后勤营协调,每晚必须为巡夜归队的兄弟预留热食热汤。”
文书赶紧提笔记下。
见头领真的采纳了意见,而且态度如此诚恳,其他士兵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头领,俺觉得劈柴的差事分配不公,总是那几个人……”
“训练时用的木枪头,有的都裂了,容易伤着人……”
“俺们队里张瘸子他娘病了,能不能准他回去看看?俺们愿意帮他值夜……”
问题五花八门,有关于日常生活的,有关于训练装备的,甚至还有替同伴求情的。陆啸耐心地听着,不时追问细节,合理的当场就让文书记下,交代人去办;暂时做不到的,也坦诚说明原因;对于一些涉及军规原则的,他则会耐心解释制定这条规矩的初衷和必要性。
比如,有人抱怨军纪太严,动不动就处罚。陆啸便解释道:“军纪严,不是为了罚人,是为了在战场上让大家都能活下来。你想,若是冲锋时有人畏缩不前,撤退时有人不听号令,死的可能就不止他一个,会连累整个队伍的兄弟。咱们的规矩,每一条都是用血换来的教训。”
他讲得深入浅出,将冷冰冰的军规与每个人的生死存亡联系起来,让那些原本有些怨气的士兵也渐渐理解了其中的道理。
会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起初的拘谨和怀疑,渐渐被一种新奇和参与感所取代。这些平日里只能被动接受命令的底层士兵,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倾听,自己的困难被重视,自己似乎……也成了这支队伍真正的一份子,而不仅仅是听令行事的工具。
会议结束时,陆啸站起身,对众人说道:“今日只是个开始。往后,各位兄弟就是咱们这支队伍连接上下的一道桥。既要将弟兄们的难处和想法带上来,也要将营里的决策和道理传下去。咱们一起,把这支队伍弄得更好,更有人情味,也更能在战场上保住性命,打胜仗!”
“是!头领!”这一次的应答,比以往任何一次操练时的回应都要响亮,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和干劲。
士兵们散去后,三三两两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兴奋之色。赵老三拍着王狗儿的肩膀:“狗儿,行啊你!一句话,兄弟们晚上就有热汤喝了!”
王狗儿挠着头,嘿嘿直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消息很快在营中传开。那些没有被选为代表的士兵,在羡慕之余,也更加信服陆头领。他们觉得,跟着这样的头领,不光能打胜仗,心里也踏实。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理解和支持。一些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低级军官私下里嘀咕,觉得这乱了尊卑,坏了规矩。但看到陆啸态度坚决,而且试行之后,营中的怨气确实少了,士兵们的精气神更足了,训练和执行命令也更加积极主动,他们也只能将疑虑压在心底,默默观察。
陆啸站在槐树下,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营地,心中清楚,这“士兵委员会”还非常粗糙,甚至有些幼稚。但它是一个象征,一个开端。它正在悄然改变着这支军队的内在气质,从单纯的服从,转向理解与认同;从被动的工具,转向主动的参与者。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变化,其意义,或许远比多打造几件锋利兵器更为深远。它正在为那“新梁山”的宏图,浇筑最坚实、最富有生命力的根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