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三兄弟率领的梁山精锐水军,如同群狼出击,将陆啸提出的“骚扰疲敌”之策发挥得淋漓尽致。接连几日,官军设在沙洲岛屿上的临时水寨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白日里,正当官军士卒顶着烈日砍树筑寨时,冷不丁便有十数支火箭从远处芦苇荡中尖啸着飞来,虽因距离较远,大多力竭落入水中,却也引燃了几处堆放的木料,惹得一阵鸡飞狗跳。入夜后,更是不得安宁。梁山的轻快小船如同鬼魅,借着夜色和水雾掩护,悄然逼近,有时是几声挑衅的呼哨,有时是几支精准射向哨塔的冷箭,有时甚至会有水性极好的汉子潜泳至船底,用凿子轻轻敲击船板,那“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虽未真的凿穿,却足以让船上的官兵彻夜难眠。
官军试图派出战船追剿,可梁山水寇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小船在密布的芦苇荡和浅滩间几个转折便消失无踪,追兵稍有不慎便会搁浅,反而成了活靶子。几日下来,官军水师疲态尽显,筑寨进度缓慢,士气更是低落。封锁的效果大打折扣,几条隐秘的小水道依旧在梁山的控制下,维持着山寨与外界的微弱联系。
消息传回梁山,众头领自然是欢欣鼓舞。聚义厅内,气氛比前几日轻松了不少。
“哈哈!阮家兄弟干得漂亮!看得俺老刘手都痒了!”刘唐拍着大腿笑道。
“杜远兄弟那法子是真管用!就跟牛皮糖似的,黏上就甩不脱,恶心死那帮官军!”阮小七更是与有荣焉,仿佛那计策是他想出的一般。
宋江端坐其上,脸上也带着笑意,但他眼底深处的那抹凝重却并未完全散去。他看向吴用:“学究,水军兄弟虽屡建奇功,延缓了官军筑寨,然其主力未损,长期对峙下去,于我梁山终究不利。还需思量一个破敌之策,彻底打破这封锁才是。”
吴用轻摇羽扇,沉吟道:“哥哥所言极是。骚扰之法,可暂缓其势,却难伤其根本。官军初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待其稳住阵脚,增派兵力,加强戒备,此法效果必将大减。需得一劳永逸,将其驱逐出水泊,或予其重创,方能保我水道长久安宁。”
厅内众头领闻言,也纷纷收敛笑容,陷入沉思。硬打?官军战船高大,装备精良,又有新建的营寨为依托,强攻损失必然惨重。诱其上岸?官军主帅似乎颇为谨慎,并无分兵登陆的迹象。
一时间,聚义厅内议论纷纷,却难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主意。
就在这时,宋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人群中的陆啸身上。这个年轻人已经带给他太多意外,或许此次……他心中存着一份期待,开口道:“杜远贤侄,你前番‘骚扰疲敌’之策,已见奇效。如今欲破此局,你可有良策?”
刷!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有期待,有审视,也有如李逵般纯粹看热闹的眼神。
陆啸知道,展现真正价值的时候到了。之前的献策只是开胃小菜,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决定战局走向的完整方案。他深吸一口气,从容出列,走到厅中那张简陋的水泊地图前。
“宋头领,军师,各位头领。”陆啸拱手环视一周,声音清晰而沉稳,“官军倚仗者,无非船坚寨利,欲以静制动,困死我军。然,其有三处致命弱点!”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轻敌冒进!其主帅以为占据几处沙洲便能锁死我八百里水泊,却不知我梁山地域广阔,水道纵横,其兵力分散各处营寨,看似互为犄角,实则彼此难以迅速支援,此为分兵之弊!”
接着是第二根手指:“其二,水土不服!官军多为北人,不习水战,更不谙我水泊复杂水文、暗流、浅滩分布。其大型战船在开阔水域固然厉害,一旦引入狭窄、水浅、芦苇密布之处,则威力大减,行动受阻,此乃地利之失!”
然后是第三根手指:“其三,求胜心切!朝廷屡次围剿失利,此次必然急于求成。我军前几日骚扰,已令其烦躁不安。若再示敌以弱,诱其深入,其主帅见有可乘之机,很可能按捺不住,贪功冒进!”
分析完敌我优劣,陆啸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几个被官军占据的沙洲岛屿后方,一片更加宽阔,但芦苇荡极其茂密的水域。
“故而,小子斗胆,献上‘主动出击,诱敌深入,水陆夹击’之策!”
他目光炯炯,开始阐述自己的作战构想:“第一步,示弱诱敌!可令阮家哥哥们,在接下来几日的袭扰中,逐渐减少力度,甚至可故意让官军俘获一两艘行动‘迟缓’的小船,让船上的兄弟‘不经意’间透露,我军因水道被锁,内部存粮开始紧张,人心浮动,已有头领对宋头领坚守不出的策略心生不满。”
“第二步,开辟战场!我军主力水军,提前秘密集结于此处——”他的手指点在那片芦苇荡区域,“此处水域看似开阔,但水下多有暗沙浅滩,大型战船通行不易,且芦苇茂密,极易设伏。步军兄弟则提前埋伏在沿岸的芦苇荡和预设阵地中,多备弓弩、火箭、以及……嗯,一些可漂浮于水面的引火之物。”
“第三步,请君入瓮!待官军因我‘内乱’、‘粮荒’的假象,认为我军心涣散,有机可乘,其主力战船队离开坚固营寨,深入这片水域,企图与我军决战或直扑我梁山主寨时……”
陆啸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军水军主力则从侧翼芦苇荡中杀出,不以接舷战为主,而以小船灵活机动,用火箭、烟矢远距离攻击,扰乱其阵型,将其往浅滩和预设的伏击区域驱赶!同时,埋伏在岸边的步军兄弟,万箭齐发,集中火力覆盖其甲板!更可派出敢死之士,驾驶装满柴薪、火油的小船,顺风冲向敌舰,实施火攻!”
“届时,官军战船陷于不利水域,进退维谷,头顶箭如雨下,四周火船环绕,军心必乱!我军水陆并进,必可予其重创!即便不能全歼,也足以打得其胆寒,短期内再无力封锁我水道!”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敌我心理、地形利用、战术配合都考虑了进去。尤其是那“示弱诱敌”和“利用水文设伏”的思路,让在场许多习惯于猛冲猛打的头领听得目瞪口呆,又隐隐觉得极为高明。
吴用手中的羽扇早已停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地图,又看看陆啸,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诧。此子对战机把握之精准,对人心揣摩之透彻,对地利利用之巧妙,简直不像个年轻人,倒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尤其是那“诱敌深入”和“火攻”的环节,与他心中一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但陆啸阐述得更为具体、大胆,也更具可操作性!此人之“智”,确实不容小觑,甚至在某些方面,让他都感到了压力。
宋江也是听得心潮起伏,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看向吴用:“学究,你以为杜远贤侄此策如何?”
吴用深吸一口气,羽扇再次轻摇,已然恢复了平静,他缓缓道:“杜远小兄弟此策,胆大心细,环环相扣,将敌我优劣、天时地利尽数算计在内。尤其这‘诱敌’与‘设伏’二字,堪称点睛之笔!若能成功,确可一举扭转战局!吴某……深表赞同。”
连智多星都如此肯定,厅内其他头领再无异议,纷纷附和。
“好!便依杜远贤侄之策!”宋江终于下定决心,脸上露出决然之色,“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听令!命你三人依计行事,负责诱敌及水军主攻!”
“得令!”
“林冲、秦明、花荣听令!命你等率领步军,即刻前往预定岸边设伏,多备弓弩火箭,务必隐藏行迹,待敌军进入伏击圈,听号令全力攻击!”
“得令!”
“其余头领,各守本位,随时听候调遣!”
一道道命令下达,整个梁山彻底动员起来。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山寨上空。
陆啸看着迅速领命而去的众位头领,心中并无多少激动,反而更加冷静。献策成功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执行。他知道,宋江和吴用采纳了他的方案,但也必然会在执行过程中加以调整和掌控,不会让他这个献策者过多插手实际指挥。这在他意料之中。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有阮氏兄弟毫不掩饰的敬佩,有林冲等人若有所思的审视,有李逵等人依旧的茫然,当然,也有来自宋江、吴用那看似赞赏实则深沉的注视。
“潜龙”再次露角,这一次,他搅动的不再是小范围的波澜,而是关乎梁山生死存亡的战局。他的名望,他的分量,都将随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水陆大战的结果,而迎来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