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梁山讲武堂。
春风和煦,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洒在演武场上,光斑点点。场边聚集了百余人——有轮训的军校生,有旁听的头领,还有些闻讯而来的普通士兵。今日是讲武堂的“公开课”,由陆啸主讲“阵列变化与实战应用”。
陆啸站在场中高台上,一身简朴的青色劲装,手中拿着一根细竹竿作教鞭。台下,林冲、武松坐在前排,阮氏三兄弟、张横张顺等水军头领也都在列。就连一向不怎么来听讲的李逵,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睛却盯着台上。
“……故而,阵型之变,在于因敌制宜。”陆啸声音清朗,竹竿在地面沙盘上比划,“敌方骑兵冲锋,我当以长枪拒马阵应对;若敌步兵结阵推进,则以弓弩轮射扰之,待其阵型散乱,再以精锐突击……”
正讲到关键处,演武场外忽然传来一阵粗豪的大笑:“哈哈哈!洒家来迟了,可错过什么好戏没有?”
众人回头,只见鲁智深大踏步走来。这花和尚今日穿了件半旧的僧袍,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粗壮的小臂。他肩上扛着那把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地面都仿佛在震动。
“鲁大师来了!”阮小七笑着招呼,“快坐快坐,陆大哥正讲到紧要处。”
鲁智深把禅杖往地上一杵,“咚”的一声闷响,震起一片尘土。他也不找座位,就那么站在场边,抱着膀子听了起来。
陆啸朝他点点头,继续讲解:“……前日阮小七兄弟截获密信一事,想必诸位都有耳闻。咱们今日不妨以这为案例,推演一番。”
场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那封密信的内容,这些日子已在头领间小范围传开,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提及,还是头一回。
陆啸面不改色:“假设朝廷真派使者前来招安,使者队伍五百人,其中精锐禁军三百,随行文官杂役二百。而我梁山需派头领前往济州谈判,当如何部署护卫?又当如何防备对方设伏?”
这是个极敏感的话题,场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武松率先开口:“依我看,护卫至少需带三百精兵,全部配硬弩短刀。谈判地点需选在开阔处,四周布置暗哨。”
林冲沉吟道:“还需安排接应。水陆两路都要准备,一旦有变,可迅速撤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鲁智深起初还安静听着,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当有人提到“朝廷使者或许真有诚意”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诚意?洒家看是屎意!”鲁智深一声大喝,声如洪钟,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全场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鲁智深大步走到场中,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陆啸身上:“陆兄弟,洒家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可洒家知道,狗改不了吃屎!那朝廷里的奸臣,高俅、蔡京之流,能有什么诚意?招安?招个鸟安!”
这话说得粗俗直白,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鲁大师慎言。”场边一个声音传来。众人看去,却是宋江和吴用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还跟着戴宗、吕方、郭盛等几个亲信头领。
宋江面色如常,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吴用轻摇羽扇,笑眯眯地说:“鲁大师,招安乃朝廷恩典,是我梁山众兄弟洗刷罪名、重归正途的大好机会,岂可如此诋毁?”
“诋毁?”鲁智深转过身,直面宋江、吴用,“宋公明哥哥,吴用军师,洒家问你们——那封密信上写的什么?分而治之!途中除之!这他娘的是恩典?这是屠刀!”
这话一出,场中哗然。虽然不少人听说过密信的事,但如此直白地当众捅破,还是头一遭。
宋江脸色微变:“鲁大师从何处听来这些谣言?那信是真是假尚未可知,怎能妄下定论?”
“谣言?”鲁智深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洒家不识字,可林冲兄弟识字!武松兄弟识字!阮小七兄弟把信拿给多少人看过?宋哥哥,你要不要现在就把林教头叫来对质?”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宋江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
吴用连忙打圆场:“鲁大师息怒。即便真有此信,也未必是朝廷本意。或许是下面官员擅自做主,或许是反间之计……”
“反间?”鲁智深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吴用,你当洒家是三岁小孩?那信上盖着济州知府的大印!一个知府敢擅自决定招安大事?你信,洒家不信!”
他越说越激动,禅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洒家把话撂在这儿——谁爱招安谁去!洒家绝不奉陪!林冲兄弟的仇还没报,高俅那厮还在东京享福,咱们倒要去给他磕头?我呸!”
李逵在角落里听得热血沸腾,猛地站起来:“鲁大师说得对!招什么鸟安!俺铁牛也不去!”
“铁牛住口!”宋江厉声喝道。
李逵被他一喝,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嘟囔着:“本来就是嘛……”
陆啸一直安静地看着,此时才缓缓开口:“鲁大师,有话慢慢说。今日是讲武堂公开课,咱们只论军事,不谈政事。”
“军事?政事?”鲁智深瞪着眼,“陆兄弟,洒家问你——若真招安了,咱们这些兄弟被调到天南地北,你这讲武堂还办不办?你那套练兵之法还用不用?朝廷会让咱们聚在一起,练出这么一支精兵?”
这话问到了要害。场中许多军校生都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陆啸——他们中不少人已被陆啸的思想感染,对那个“新梁山”充满憧憬。
陆啸沉默片刻,坦然道:“不会。招安之后,你我或被分散调遣,或被削职闲置。这支军队,这个讲武堂,都将不复存在。”
“那还招个屁!”鲁智深大手一挥,“洒家把话说清楚——洒家只信陆啸兄弟!他能带咱们练兵,能带咱们打胜仗,能带咱们打出个清平世界!至于招安……”他冷笑一声,“谁想去送死谁去,别拉上洒家!”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场中不少人面露赞同之色。阮小七、张横等水军头领交换着眼色,微微点头。武松抱着膀子,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就连一向中立的李俊,也若有所思。
宋江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鲁大师,你我都是梁山兄弟,何必说这等伤和气的话?招安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鲁智深毫不客气地打断,“宋哥哥,洒家敬你是梁山之主,可这件事,没得议!洒家今天就把态度摆在这儿——反对招安,支持陆啸!谁赞成?谁反对?”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电。那柄六十二斤的禅杖插在地上,仿佛一杆旗帜。
短暂的沉默后,武松第一个站起来:“鲁大师说得在理。我武松,也反对招安。”
“俺阮小七反对!”
“阮小二反对!”
“阮小五反对!”
水军头领一个接一个站起。接着是张横、张顺,然后是刘唐、史进……转眼间,场中站起了二三十人,都是梁山上响当当的人物。
宋江看着这一幕,手都在微微发抖。他从未想过,反对招安的势力已经壮大到如此地步,更未想过,鲁智深会在这种公开场合,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陆啸。
吴用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哥哥,今日不宜硬碰硬。暂且退一步,从长计议。”
宋江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来诸位兄弟对招安之事多有疑虑。也罢,此事暂且不提。陆啸兄弟,你继续讲课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吴用连忙跟上,戴宗等人也匆匆离去。
看着宋江远去的背影,鲁智深哈哈大笑,声震四野:“痛快!痛快!洒家憋了这么多天,总算吐出来了!”
陆啸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鲁大师,你这般公开表态,只怕宋江那边……”
“怕什么?”鲁智深满不在乎,“洒家行事,光明磊落!心里有话就要说,藏着掖着算什么好汉?陆兄弟,你放心,从今往后,洒家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你说往东,洒家绝不往西!”
“大师言重了。”陆啸感动道,“有大师相助,陆啸如虎添翼。”
这时,林冲从人群中走出,拍了拍鲁智深的肩:“大师,你今日这番话,说到林冲心坎里去了。”
“林冲兄弟!”鲁智深一把揽住他,“洒家知道,你心里苦。高俅那厮害得你家破人亡,这仇不能不报!招安?招安就是向仇人低头,洒家做不到!”
三人相视而笑。周围众头领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阮小七兴奋地说:“鲁大师,你刚才那气势,真够劲儿!我看宋大哥脸都白了!”
武松笑道:“何止白了,我看他手都在抖。不过话说回来,大师你这般撕破脸,日后相见难免尴尬。”
“尴尬什么?”鲁智深一瞪眼,“洒家说的都是实话!梁山兄弟,本该同心同德,可他宋江非要带着大家往火坑里跳,洒家能不说话?”
陆啸正色道:“诸位兄弟,今日鲁大师把话挑明了,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咱们不用再藏着掖着;坏事是,宋江那边必然会有所动作。从今往后,大家需更加小心。”
众人纷纷点头。李逵挤过来,嚷嚷道:“陆大哥,俺铁牛跟你干!你说咋办就咋办!”
看着这一张张真挚的面孔,陆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梁山已经正式分裂为两个阵营。而他所率领的这个阵营,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却都是能征善战、意志坚定的核心力量。
“诸位,”陆啸提高声音,“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大家各自回营,一切如常。记住——沉住气,等时机。”
众人应诺,陆续散去。演武场上只剩下陆啸、鲁智深、林冲三人。
春风拂过,吹动场边的旗帜。鲁智深望着远山,忽然叹道:“洒家当年在五台山出家时,师父曾说,洒家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如今看来,师父说得对。”
林冲笑道:“可也正是大师这直性子,才最让人放心。至少我们知道,大师永远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陆啸点头:“不错。梁山之上,需要鲁大师这样的直言之士。只是……”他顿了顿,“大师今后还需小心。宋江、吴用都不是省油的灯,今日你让他们当众难堪,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鲁智深大手一挥:“怕他作甚!洒家这条命,早就捡回来的。再说了,有陆兄弟在,洒家放心!”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散去。
陆啸回到讲武堂后院,刚坐下没多久,时迁就像个鬼影似的溜了进来。
“陆大哥,出事了。”时迁压低声音,“宋江回去后大发雷霆,砸了好几个杯子。吴用跟他关在房里密谈了一个时辰,我趴在房顶上听,隐约听到‘除掉’、‘毒计’之类的词。”
陆啸神色一凛:“具体说了什么?”
“听不真切。”时迁摇头,“但他们肯定在谋划对付你。陆大哥,你得早做准备。”
“我知道了。”陆啸沉吟片刻,“时迁兄弟,你这几日多盯着聚义厅那边。还有,告诉石秀,让他加强咱们各处的守卫,尤其是饮食水源。”
时迁应声而去。陆啸独自坐在屋里,手指轻敲桌面。
鲁智深的公开表态,虽然痛快,却也彻底激化了矛盾。宋江那边,恐怕很快就会有所行动。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了。
窗外,夕阳西下,将梁山染成一片金黄。这座山寨,这个他一手改造的地方,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力量,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夜色渐浓,梁山各处陆续亮起灯火。看似平静的夜晚,暗流却在每一个角落涌动。鲁智深那番“招个鸟安”的宣言,如同投入油库的火星,已经点燃了变革的引信。
而这场变革,将彻底改变梁山的命运,也将改变这个时代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