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风带着咸腥味吹过登州沿海的一处隐秘海湾。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水道通往大海,是天然的秘密港口。此刻,海湾里停泊着二十多艘大小船只,岸上炊烟袅袅,数百人正在忙碌。
李俊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荒滩,只有几个渔夫偶尔在这里避风。而现在,这里已经成了梁山最重要的盐业基地。
“李俊哥哥,第三批盐出锅了!”阮小七从下面跑上来,脸上满是汗水和盐渍,却掩不住兴奋,“这一锅起码有两千斤!照这个速度,咱们这个月能出盐十万斤!”
李俊点点头,走下高坡,来到盐田区。这里是陆啸亲自设计的“阶梯式盐田”,利用地势高低,让海水自然流动,经过沉淀、蒸发、结晶等多道工序,最后得到洁白的海盐。
十几个盐工正在用木耙收盐,洁白的盐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堆成一座座小山。
“质量怎么样?”李俊抓起一把盐,仔细查看。
“比官盐还细,还白!”一个老盐工咧嘴笑道,“老汉我晒了三十年盐,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盐。总头领教的这法子,神了!”
确实神了。传统的煮盐法费柴费工,产量低,盐质还差。而陆啸设计的这套晒盐法,利用太阳能和风能,几乎不需要燃料,产量是煮盐法的五倍以上,盐质更是高出几个档次。
但真正让李俊震撼的,是盐场的管理。整个盐场分三个区:生产区、仓储区、生活区。生产区又分海水引入、沉淀、蒸发、结晶、采收、洗涤、烘干七道工序,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流水作业。仓储区有专门的仓库和码头,生活区有宿舍、食堂、医馆,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学堂——盐工子弟可以在这里读书识字。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盐场,这是一个完整的工业化生产基地。
“李俊哥哥,柴大官人来了。”阮小二走过来,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柴进。
柴进这三个月跑遍了山东沿海,寻找合适的盐场地点,打通各方关节,整个人黑瘦了一圈,但精神却异常矍铄。
“柴大官人,辛苦了。”李俊迎上去。
“值得!”柴进擦了把汗,眼睛发亮,“登州这个盐场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我在莱州、胶州又找到两处合适的地点,只要人手到位,立刻就能开建。”
三人走进盐场办公的木屋。屋里挂着一张山东沿海地图,上面标注着已经控制和计划控制的盐场位置。
“现在咱们控制了几个盐场?”李俊问。
“三个。”柴进指着地图,“登州这个是最大的,月产盐十万斤。莱州这个中等,月产五万斤。胶州这个最小,月产三万斤。加起来,月产十八万斤。”
阮小二咋舌:“十八万斤!这得卖多少钱?”
柴进笑道:“按市价,一斤盐三十文,十八万斤就是五千四百贯。但这只是批发价,如果咱们自己零售,利润能翻倍。”
“问题是怎么卖。”李俊皱眉,“这么多盐,不可能全在山东卖,会引起官府注意。”
“所以要有销售网络。”柴进摊开另一张地图,“我计划分三条线:第一条,走海路,用咱们的船运到江南、福建,那边盐价更高。第二条,走陆路,往西运到河南、陕西。第三条,走内河水路,沿运河往北运到河北、山西。”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最关键的是,咱们的盐质量好,价格却只有官盐的一半。老百姓不是傻子,知道该买谁的盐。”
“可这是私盐!”阮小七道,“被抓住要杀头的!”
“所以要武装押运。”李俊道,“每支运盐队配五十名护卫,装备强弓硬弩。小股官兵不敢惹咱们,大队官兵来了咱们就跑。另外,沿途的关卡、税吏,该打点的打点,该收买的收买。总头领说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用刀。”
柴进点头:“我已经在几个重要关卡安插了咱们的人。每个月花几百贯打点,就能保证盐路畅通,这买卖划算。”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三人走出木屋,见几个盐工押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走过来。
“怎么回事?”李俊问。
一个盐工头目道:“李头领,抓到一个探子!这小子在盐场外转悠三天了,今天还想混进来,被我们当场按住!”
被押着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眼神闪烁,显然不是老实人。
李俊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汉子梗着脖子:“俺就是路过看看,凭什么抓人?”
“路过?”阮小七冷笑,“路过得带着这个?”他从汉子怀里掏出一张草图,上面画着盐场的布局,还有文字标注。
汉子脸色一变。
李俊接过草图看了看,眼神冷了下来:“画得还挺详细。说吧,是登州官府,还是哪家盐商派你来的?”
汉子咬紧牙关,不开口。
“带下去,好好审问。”李俊一挥手,“小七,你亲自审。务必问出幕后主使。”
“好嘞!”阮小七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汉子看到这笑容,腿都软了。
审问结果很快出来:是登州最大的盐商王百万派来的。王百万控制了登州七成的盐业,梁山盐场的出现严重冲击了他的生意,所以派人来打探虚实。
“王百万……”柴进沉吟道,“此人我听说过,不仅是盐商,还在官府有背景,据说和登州通判是姻亲。不好惹。”
“不好惹也得惹。”李俊道,“盐业是咱们的经济命脉,谁挡路,就搬开谁。总头领说过,对敌人要精准打击,以儆效尤。”
他看向阮小二:“二哥,你带一队人,去‘拜访’一下这个王百万。记住,先礼后兵。”
当天傍晚,阮小二带着二十名精锐水军,乘船来到登州城外的王家码头。王家的宅邸就在码头旁,高墙大院,气派非凡。
阮小二让人递上拜帖,署名是“梁山泊李俊”。
不多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出来,脸色惶恐:“各位好汉,我家老爷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身体不适?”阮小二笑道,“那洒家更得进去看看了。洒家略通医术,说不定能治好你家老爷的病。”
说着就要往里走。管家连忙阻拦,十几个家丁也围了上来。
阮小二脸色一沉:“怎么,王家不欢迎梁山的朋友?”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二十名水军齐刷刷拔出刀来。这些都是在血水里滚过的悍卒,杀气一露,那些家丁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让开。”阮小二大步走进宅门。
王百万正在厅中坐立不安,见阮小二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位好汉,不知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阮小二也不客气,在客座坐下:“王老爷,明人不说暗话。你派人去我们盐场打探,是什么意思?”
王百万脸色一变:“这……这是误会……”
“误会?”阮小二从怀里掏出那张草图,“这图是你的人画的吧?盐场布局、产量估算,写得清清楚楚。王老爷,你这误会可够深的。”
王百万额头冒汗:“好汉息怒,在下也是一时糊涂。实在是……实在是你们的盐卖得太便宜,在下生意难做啊。”
“生意难做可以商量。”阮小二道,“但你派人打探,就是坏了规矩。按我们梁山的规矩,该砍手砍脚。不过总头领说了,要以和为贵。这样吧,两条路给你选。”
“哪……哪两条?”
“第一条,合作。”阮小二道,“你的销售网络,我们的盐。你帮我们卖盐,我们给你分成。具体分成比例可以谈,保证比你现在的利润高。”
王百万眼睛一亮:“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阮小二站起身,手按刀柄,“我们梁山自己卖盐,顺便把你的生意全抢了。你要是不服,可以报官,也可以找人来打。我们梁山——奉陪到底。”
厅内一片寂静。王百万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长叹一声:“在下选第一条。”
“聪明。”阮小二笑了,“三天后,我们的人来和你谈具体合作事宜。记住,要诚意,要规矩。若敢耍花样——”
他一刀劈在身旁的茶几上,红木茶几应声裂成两半。
“这茶几就是下场。”
离开王家,阮小二连夜返回盐场。李俊听完汇报,点头道:“办得好。王百万这种人,贪财怕死,威逼利诱,最容易搞定。”
柴进却还有顾虑:“一个王百万好对付,可山东这么多盐商,难道一个个都去‘拜访’?”
“当然不是。”李俊道,“总头领有更大的计划。”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总头领的亲笔信。总头领说,盐业专营不能只靠武力,要靠制度。我们要建立一套完整的产、运、销体系,要让所有参与者都有利可图,这样盐业才能长久。”
他展开信,念道:“第一,成立‘梁山盐业总号’,统一管理所有盐场生产。第二,建立分级销售网络:总号下设分号,分号下设代销点。第三,制定统一质量标准、统一定价、统一运输。第四,所有从业人员必须登记造册,接受培训,遵守规矩。”
柴进听得连连点头:“这才是长治久安之计。靠刀枪只能一时,靠制度才能一世。”
“所以,”李俊道,“柴大官人,你的任务就是把这套体系建起来。需要多少人,多少钱,尽管开口。”
柴进沉吟道:“建体系不难,难的是打通关节。沿途州府的官员、关卡、税吏,还有各地豪强、地头蛇,都要打点到位。这需要大笔的钱。”
“钱不是问题。”李俊道,“总头领说了,前期投入再大也值得。盐业是暴利行业,只要做起来,三个月就能回本,半年就能盈利。”
他望向窗外,夜色中盐场的灯火如繁星点点:“等咱们的盐卖遍山东,卖到江南,卖到中原,梁山的财政危机就能彻底解决。到那时,筑城、练兵、办学,都有钱了。”
阮小二感慨:“没想到,咱们这些水上讨生活的汉子,有一天会做起盐生意来。”
“这世道,要想活下去,活得更好,就得变。”李俊道,“总头领带着咱们变,咱们就跟着变。不变,就是死路一条。”
夜深了,盐场渐渐安静下来。但码头上,几艘满载盐包的货船正在装船,准备天亮后出发。船上的护卫检查着弓弩,水手们整理着帆索。
这是梁山的第一支专业运盐船队,目的地是三百里外的青州。
而这样的船队,会越来越多,航线会越来越远。
盐,这个自古以来就被官府垄断的暴利行业,正在被梁山悄然撬动。
而撬动的杠杆,不仅仅是刀枪,更是智慧、制度和人心。
李俊站在码头,看着船只缓缓离港,心中涌起一股豪情。
他知道,从今夜起,梁山的命运,将和这洁白的盐粒紧紧联系在一起。
而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