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酉时,南津城,东试楼。
随着书写完最后一题的最后一字,苏念雪长舒一口气,将毛笔搭在笔架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了个小小的懒腰,而后看向侧前方的瑾妍和秦铮。
左前方,瑾妍表情凝重,还在奋笔疾书,大概是还在写策论。
右前方,秦铮抓耳挠腮,迟迟不肯下笔,估摸着遇上难题了。
不过短短一炷香后,众人的耳边传来阵阵来自中试广场的敲钟声,而后场监官用镇纸一拍桌案,大喝一声:“本场国学补考结束,诸位考生立刻停笔,否则一律视为作弊!”
闭上眼睛,各种声音涌入耳中,悠远响亮的钟声、如惊雷乍起的拍案声、考生停笔不一的沙沙声,交杂在一起。
苏念雪睁开双眼,在桌前起立,满教室的考生,也淅淅沥沥的站起身来。
有的考生无视喊话,还在写个不停,被后场的场监逮个正着,在哀求声中依旧被连人带笔拖了出去。嘲笑声、哀叹声、渐行渐远的哭丧声,苏念雪屏气凝神将这些杂音过滤掉,重新看向瑾妍和秦铮,好在他们二人都已经站起来了,没搞什么幺蛾子。
收完考卷后,考生陆续离场。
苏念雪走下东试楼,路过一层时,还能看见墙壁上满是被烟熏黑的痕迹,却无明显的破损,可见那日的火势不算大,连一层的结构都没烧毁,只是滚滚的黑烟涌上了五层。
“苏苏,怎么办啊,好担心。”瑾妍从后面搂住苏念雪的肩膀,倾诉道。
“担心什么,没发挥好吗?”苏念雪侧过头,注视着瑾妍的面庞。
“倒也没有,就是感觉......不确定,那些题都能答得上来,但算不算对又是另一回事。”瑾妍说出来自己的担忧。“就像是今天国学那简答题,我实在编不出来了,用大白话补了两句。”
“那都是小问题吧,我才惨呢,时间太紧张,最后一题都没写完。”秦铮也走上来,低着头抱怨道。
“国学考的是思维,只要你主旨正确,如何描述都是次要的。”苏念雪拍了拍瑾妍的后背,轻声宽慰道。
“是这样吗,那昨天考理学的时候,我算术设了个x,也没问题吗?”瑾妍咧着嘴问道。
“射了个什么?”秦铮反问道。
“额,你不懂,就是某种,未知数。”
苏念雪轻皱眉头,耐心解释道。“小妍,只要你最终结果是对的,过程扣不了多少分的。”
这话像一针强心剂,瑾妍心中平静了不少。她心中也清楚,自己用那些方法,在这个时代,完全属于歪门邪道,能不能给分恐怕完全看老师心情,解方程还是太超标了。
现在又轮到秦铮叹气:“唉,我最不擅长理学,那些算术,真是搞得人头大。”
“秦铮,你也不用太担心,国学科目的占比最大,足足有三百分,而理学和经学加起来也才二百分,所以只要你国学发挥的好,就足够了。”苏念雪指出关键点。
“说的也对,反正考完了,随它去吧。”秦铮伸了个懒腰,将考试的事全抛之脑后,一下子格外惬意。
整个试楼区空空荡荡的,毕竟是补考,一下子少了大半的人,也就只有东试楼附近还有走动的学徒了。
三人慢慢悠悠地走回客栈,迎面却遇上了正要出门的许时进。
“诶?干嘛去。”瑾妍率先问道。
“出城呀。”许时进平静回应道。
汪汪——
脚边的旺财看见瑾妍回来,叫唤了两声,摇着尾巴跑了上来,在瑾妍脚边蹭来蹭去。
“这么急着走干嘛?我们刚补考完,还准备叫上你和封俞一起去吃庆功宴呢。”苏念雪笑着问道。
封俞也从客栈门口走出来,一脸无可奈何地说:“我劝过了,没有用呀。”
“哎呀,是这样的,我昨天傍晚,在城里结识了一个老猎人,他给我指了一处神秘的峭壁森林,为了不耽误你们的行程,我就先走啦。”许时进放下包裹,耐心解释道。
“去森林干嘛?遛狗?”瑾妍摸着旺财的小脑袋质问道。
“这个嘛,先保密,但我真得走了。”许时进拽了拽狗绳,把旺财牵过来。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就不送你了。”见其去意已决,苏念雪跟许时进摆摆手。
“好,咱们京城见!”许时进重新拾起包裹,大摇大摆地朝城门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几人的视野中。
三人进到客栈里,在客房里集合讨论,苏念雪和瑾妍坐在床边上,秦铮和封俞席地而坐,四个人围成一个圈。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是不是要等放榜呀?”瑾妍向苏念雪问道。
“小妍,放榜那是在盛京城,咱们的试卷密封誊录后,统一运往京城,由那里的学贡院批改。”苏念雪边吃点心边说。
“那,得多久?”秦铮也追问道。
“按往年来说,放榜估计要一个多月,武试时间都到五月中旬了。”苏念雪掰着指头计算道。
“那不还早着呢嘛,南津城离盛京城有多远?”封俞托腮发问。
“也就五百里,赶路的话,徒步需要半个月,如果坐马车,七天就足够了。”秦铮摊开事先准备好的地图,在上面比划着。
“那就明日申时出发,正午的时候,我去城里的马车行租一架马车,然后留一个半时辰收拾行李,咱们就正式启程。”苏念雪毫不墨迹地定下了行程。
“走,既然计划已定,那就出门吃饭吧!!!”瑾妍站起身,拉起苏念雪往外走。
“走走走,饿死我了。”秦铮收起地图,和封俞紧跟其后。
正当四人走出客栈大门时,一位身穿红裙的女人拦在门前,她看上去刚经历了一场恶战,面色煞白,衣衫和裙摆皆被刀伤刮烂,雪白的腿上沾满嫣红的血迹,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手中不知攥着什么东西。
“炽娘?”瑾妍认出来人,惊呼出来。
“炽娘,这是?发生什么了?”苏念雪赶紧把炽娘扶进客栈,找了个凳子坐下。
见此惨状,封俞赶紧从包裹里翻出金疮药,想要给炽娘用,却被其抬手挡住。
“不用了,情况紧急,我说完就走。”炽娘表情凝重,叙说道:“自那日你们留下玉镯,诡市内似乎有人走漏了风声,昨夜有一大批官兵闯入诡市内,将许多商贩逮捕收监,胆有反抗者,也被他们无情杀害......就连白翁,也被软禁起来,他们,就是冲这玉镯而来的。”
“什么?官府抓人,可是官府不是本就和诡市有利益往来吗?”苏念雪疑惑道。
“不知道...那群畜生,翻脸不认人,我独自冲杀突围,逃了出来,临走前,白翁把这玉镯交给我,让我务必物归原主,不能落入那群狗官手里......”炽娘说着,将手中攥着的玉镯放在桌子上,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那你怎么办?”瑾妍担心地问道。
“我......赌坊被查封了,回不去了,我要离开南津城了。”炽娘表情失落,扶着桌边站起,无视了封俞的疗伤建议,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
出门前,炽娘忽然回眸,露出一个凄凉的苦笑,说道:“有缘再见吧......”
瑾妍拿着玉镯追上去时,她已消失在无名的街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