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柚柚身体不断愈合时,一只脚踩在潮湿的泥泞中,他黑色的身影拨开空中静止的雨滴,缓缓走向倒在地面的路柯鸣。
于柚柚如有所感,她缓缓抬眼,侧目看向来人。
是黑衣人。
注意到于柚柚的视线,黑衣人停下了脚步,在被黑雾笼罩的檐帽下,他似乎也在注视着她。
那如雾气一般缥缈的目光落在于柚柚正在愈合的伤痕上,他的视线中像是藏了千言万语,可最终却只凝成一句:
“对不起。”
说罢,黑衣人毫不犹豫地转头走到路柯鸣的身旁,他俯视着仍然保持着龙形,尚有一息生气的路柯鸣,久久没有言语。
半晌之后,黑衣人抬起手,被铁制手套包裹的手掌中凭空出现一把银色匕首。
他将匕首高举,对准路柯鸣的心脏,毫不犹豫地刺下。
悬空的水滴如同无数的镜子,倒映出银色匕首的模样,像是有数千把匕首同时向路柯鸣而去。
在匕首没入路柯鸣身体之前,一根藤蔓破土而出,颤巍巍地盘绕着匕首,阻拦住匕首继续向下。
黑衣人停住了动作,他看着缠绕着匕首的藤蔓,侧眸看向于柚柚。
这脆弱娇嫩的藤蔓,一如它的主人现在的境况。
伤势尚未痊愈,神力尚且虚弱。
黑衣人收回目光,垂眸看着缠绕着匕首藤蔓,低声说道:
“对不起,只有在你受伤时,才无法阻拦我。”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匕首上的藤蔓在一瞬间枯萎死亡。
黑衣人的手上用力,将匕首继续往下推去。
“停下。”于柚柚的声音响起。
于柚柚靠在小鸥的肩上,虽然她的身体在小鸥血液的滋养下已经好了大半,可此时她的嘴唇仍然泛着白,声音微弱:“不要杀他。”
“路柯鸣。”
于柚柚的话有些歧义,这让黑衣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声路柯鸣是‘不要杀路柯鸣’的意思,还是——
在呼唤他的名字。
黑衣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怔忡地望向于柚柚。
于柚柚安抚了有些不安的小鸥,而后从小鸥的怀中退出。她起身一步步朝黑衣人走去,将方才的话再次重复:
“不要杀他,柯鸣。”
黑衣人终于确定,她是在叫他的名字。
他手中的动作骤然停止,连同呼吸也被夺去,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目视着于柚柚向他走近。
她的步伐缓慢,身影穿行过万千雨滴,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于柚柚终于来到黑衣人的身前。
她握住黑衣人拿刀的手,将他手中的匕首一并握在手中。
而后她抬起眼眸,那双如雾气氤氲的眼眸专注地望着黑衣人。
这样专注的目光和她掌心熟悉的温度,让黑衣人的身体战栗起来,连带着他被紧握的手掌也不停地颤抖着。
帽檐下的黑雾逐渐散去,那被雾气遮挡的脸庞逐渐显现,露出了一张与路柯鸣一模一样的面容。
也并非是完全一模一样。
他的面容仍然没有丝毫改变,可如今他的短发已然长到腰间,曾经的墨色也变成一片银白。
这是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于柚柚怔怔地望着路柯鸣的银发,她抬手握起一束头发,放在手心中轻轻抚摸着,轻声呢喃:
“很漂亮。”
路柯鸣低头看着于柚柚的动作。他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像是那颗沉睡的心脏终于醒来,在胸腔内重新跳动起来。
他的身体仍然在颤栗着,呼吸越发急促:
“你早就知道是我。”
于柚柚轻轻点头,她将手放在刀柄上,想要取出路柯鸣手中的匕首。
可路柯鸣的手却不断攥紧,将匕首牢牢握在手中。
于柚柚抬眸看向路柯鸣,轻声哄道:
“鸣鸣,把它给我。”
这样亲昵的语气让路柯鸣短暂失神,他有些失焦的瞳孔倒映着于柚柚的面容。
他的喉结颤动着,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冷气如刀刃一般划割着他的喉管,让他感到几分成瘾似的疼痛。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她唤他的名字。
久到他以为他早已经忘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可如今再次被她呼唤,那些在时光的洗刷中不断褪色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将他顷刻淹没。
他几乎要溺毙在这样的亲昵之中。
路柯鸣的手无意识地放松,在于柚柚快要成功将匕首取出之前,他突然回神按住了于柚柚的手。
他的眸光转冷,紧紧地盯着于柚柚,咬牙切齿地开口:
“骗子。”
这声音里掺杂了恨意,又并非是单纯的恨,刻骨的爱欲与恨意盘桓在他的骨髓之中,让他早已分不清楚。
听到路柯鸣的话,于柚柚怔愣了一瞬,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地松开了路柯鸣的手。
她温热的手正在离他远去,路柯鸣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去追逐她离去的手指,贪念般地寻觅着她的温热。
但下一刻,路柯鸣又回过神来。他狼狈地收回了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
于柚柚看着路柯鸣踉跄后退的模样,耐心地问道:“柯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你自己?”
听到这话,路柯鸣骤然抬眸看向于柚柚,他看着于柚柚那无辜诚恳的表情,突然轻笑了一声:
“因为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