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丰泽园的后院,却是一片与前堂的喧嚣截然不同的“热火朝天”。
贺远刚一踏入后院,孙乾元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滚带爬的从那地窨子里冲了出来。
他浑身沾满了黑泥,那张原本还算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两条眉毛是干净的,整个人仿佛刚从煤堆里刨出来一样。
“专……专员!”
孙乾元哭丧着脸,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您可回来了!挖……挖好了!”
“按照您的吩咐,五百米,一米都不少!弟兄们两天一夜没合眼,全都挖通了!”
他身后的地窖口,十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中统特务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铁锹扔得老远,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哦?”贺远点了点头,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不错。”
他信步走到地窖口,往里面看了看,那新挖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还行。”
听到这句“还行”,孙乾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专员,那……那我们是不是能……”
“急什么。”
贺远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地道是通了,可这墙体,下场雨就能塌。”
随即,他踢了踢脚边的一袋洋灰,和几卷电线。
“我可不想我的弟兄们被活埋在里面。”
“孙副站长,带人,把墙体用木板和水泥加固。”
“另外,把电线给我拉进去,从头拉到尾,每隔三米,安一盏灯。”
“明天天亮之前,要这条地道,亮得跟王府井大街一样。”
“什……什么?!”
孙乾元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变成了死灰。
那几个刚瘫下的特务,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加固?拉电线?
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贺专员!”
一直沉默的吴金来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暗处走来,神色凝重。
“弟兄们已经到了极限了。您这……是不是太急了些?”
“吴站长,你也是带兵的人。”贺远转过身,目光平静。
“极限,就是用来突破的。”
“可这地道已经挖好了,晚一两天加固,又能如何?”
吴金来据理力争道:“您总得让弟兄们喘口气……”
这些人虽然挺废物的,但好歹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手下啊。
“喘气?”
贺远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拉着吴金来走到了僻静的角落。
“吴站长,我问你。”
“你那批在跳鹿涧被俘的弟兄,你想不想要回来?”
吴金来的眉头一皱。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贺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
“我只知道,安藤义和那个蠢货,已经彻底被激怒了。”
“具体的我还不能告诉你,但安藤现在满脑子都是军统精锐,以及重庆的报复。”
他看着吴金来,一字一顿道:“所以,我撺掇了一通,成功让特高课的本乡奏三郎签了一份处决令。”
“就在明天,他会以震慑宵小为名,把关在陆军医院里的所有中统重犯,连同一批爱国学生,全部拉到城外……”
“秘密处决!”
“你敢!”吴金来一把抓住了贺远的衣领,双目赤红。
“贺远!我当你是个汉子!你敢拿我弟兄的命去讨好日本人?!”
“呵。”
贺远任由他抓着,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吴站长,你觉得,我会让他们真死了吗?”
吴金来的动作僵住了。
“明天……”贺远缓缓道。
“本乡的押送车队会路过西直门,路过王记当铺。”
“而咱们的人,会负责……劫囚!”
吴金来彻底懵了。
劫……劫囚?
劫日本特高课和陆军医院的囚车?!
“你疯了?!”
“我没疯。”贺远推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领。
“我疯的是,我劫了人,却没地方藏。”
贺远指了指远处的地窨子。
“吴站长,这条地道的另一头就是王记当铺,那也是咱们的地盘。”
“咱们现在需要的,是一条藏得下五十个人,并且保证他们安全撤离的通道。”
“现在,你还觉得……有时间喘气吗?”
听到这话,吴金来彻底怔在了原地。
这个人的胆子,已经大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在安藤的眼皮子底下,利用特高课长做局,去抢宪兵队和陆军医院的犯人?!
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救人!
救回那些,早就被中统总部判了死刑的弟兄们!
“我……我……”
吴金来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身冲到地窖口,一把抢过孙乾元手里的铁锹。
“孙乾元!少在这给我磨洋工!”
吴金来一脚踹在了孙乾元的屁股上。
“挖!都特么给老子起来!挖!”
“今晚谁敢偷懒,老子第一个枪毙了他!”
孙乾元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白站长怎么突然比贺专员还要疯了。
但看着吴金来那双通红的眼睛,他也不敢多问,只能哀嚎一声,抄起工具,再次跳进了地窖。
“挖啊!!”
……
就在后院再次陷入疯狂的劳作时,一个前堂的伙计,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力……力会长……”
贺远走到月亮门前,点上一根烟皱眉问道:“何事?”
这些伙计还是比较老实的,后院严令禁止他们进入,除非是出了什么情况。
“前,前头……便宜坊的赵老板,来了!”
贺远的动作猛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凤婵?!
自己明明让陶宗带话,让她安心待命,不许轻举妄动。
以她现如今的心性,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无故来丰泽园。
“知道了。”
贺远掐灭了烟,将大衣的领子立起,遮住了半张脸。
“老吴老孙,地窨子好好挖,今年得存好几千斤的大白菜,都别偷懒啊!”
……
丰泽园,前堂。
正是饭点,大堂内高朋满座。
其中不乏日本侨民,和相熟的汉奸商人。
角落里,两名戴着毡帽的安藤眼线,正假模假样的喝着茶,眼睛却不住扫视着四周。
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气氛热闹非凡。
“呦,这儿就是力会长的新产业啊?”
一个清冷中带着三分讥诮的女声,从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