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这突然出现的左一。
他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纹饰的银白面具,只留一双星眸在烈日下微微反光。
他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西门棠。
西门棠的眼神只是对他微微一扫,并没有放在心上。
赵擎天显然也愣住了,迟疑道:“这位……少侠?请问尊姓大名?按大会规矩,需……”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左一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丝淡淡的金属回音,打断了司仪官的话,“只是见西门公子武功高强,一时技痒,特来讨教。”
此言一出,众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愿意透露姓名的世外高人,不由得更加期待了!
西门棠双眼微眯,他连胜三日,气势正盛,虽觉此人出现得蹊跷,但自负武功盖世,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
只是冷哼一声:“藏头露尾之辈,也配与我动手?报上名来,我西门棠不杀无名之鬼!”
左一带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喜怒,只听他的声音格外平静道:“胜过我,自然知晓。”
“狂妄!”他一声怒喝,不再多言,身形骤然启动,如一道离弦之箭爆射而出,右手袍袖鼓荡,内力灌注之下,柔软的布料瞬间坚逾精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捣左一面门!
这一袖“流云击”,看似简单直接,实则蕴含着雄厚内力,速度、力量、角度皆臻化境,之前不知有多少高手便是败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之下。
台下众人只见青影一闪,西门棠已至面前,那铁袖带起的劲风甚至刮得前排观众脸颊生疼,不由得发出一片惊呼,仿佛已看到那面具少年被一袖击飞、骨断筋折的惨状。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左一竟不闪不避,直至袖风扑面,他才微微侧身,动作幅度小得惊人,仿佛只是被风吹动了一下。
那刚猛无俦的铁袖,就以毫厘之差,擦着他的面具边缘掠过,强烈的劲风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吹得向后飞扬,却连他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咦?”台下响起一片轻咦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这神秘面具人看似险之又险的闪避,实则展现出了对时机、距离妙到巅毫的掌控力。
西门棠一击落空,眼中戾气更盛,他冷哼一声,身形如陀螺般旋转,双袖齐飞,“流云铁袖”的绝技彻底展开。
但见台上袖影翻飞,或如长枪直刺,或如铁鞭横扫,或如云团笼罩,攻势如同狂风暴雨,将左一的身影完全淹没。
劲气四溢,吹得高台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坚固的台面也被逸散的内力刻划出一道道浅痕。
而左一,就在这密不透风的袖影之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身形飘忽不定。他的步法诡异而灵动,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致命的攻击。
他并未急于反击,似乎是在适应西门棠的节奏,又像是在仔细观察对方招式中的破绽。
兜帽下,吴俊泉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已是翻起巨浪。
他与左一分别不过数日,当时左一的“天海诀”尚在第二层境界,虽算好手,但绝无可能与西门棠这等顶尖高手周旋如此之久。
然而此刻,左一展现出的身法、速度以及对内力的运用,分明已达到了极高的层次!
他凝神感应,体内因“同命诀”而隐隐存在的某种联系变得清晰起来——
是了!正是因为那“同命诀”奥义!当日他为救左一性命,不惜以自身寿元与之共享,缔结了这同生共死的奇妙联系。
没想到,这联系不仅共享了寿数,似乎连某种修炼上的感悟、内力增长的契机也产生了玄妙的共鸣!左一的“天海诀”竟在这短短时间内,跨越了数个层级,突飞猛进至……第六层!
虽然与他自身的第十层圆满境界尚有差距,但凭借“天海诀”本身玄奥的心法特性,已足以与西门棠一较高下!而且,左一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恐怕也是凭借这“同命诀”带来的心灵感应,感知到了自己的方位。
就在吴俊泉心念电转之际,台上战局陡然生变!
一直处于守势的左一,眼中精光一闪,似乎终于摸清了西门棠的路数。
在西门棠一袖横扫,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刹那间隙,他动了!
这一动,便如潜龙出渊!
他不再闪避,右手并指如剑,体内“天海诀”第六层的内力轰然爆发,一股磅礴浩荡、却又带着大海般深邃绵长气息的力量透指而出!
指尖并未触及袖袍,但那凝聚如实质的指风,已如同利剑般点在了西门棠袖袍力道最薄弱之处!
“嗤——!”
一声裂帛般的轻响,西门棠那灌注了雄浑内力、本应刀枪不入的流云铁袖,竟被这隔空一指,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西门棠脸色剧变,身形暴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的流云铁袖,竟然被破了?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戴着面具的小子,以指风隔空破开?
“不可能!”西门棠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羞愤交加,攻势再起,变得更加疯狂狠戾,招招不离左一要害,已是存了必杀之心。
也随即使出了他的绝招,霹雳奔雷掌。
然而,破绽一旦被打开,便再难弥合。
左一身负“天海诀”第六层内力,身形如鬼魅,指掌变幻间,隐隐有潮汐涌动之声。
他或指、或掌、或拳,将“天海诀”的种种精妙施展开来,时而如惊涛拍岸,刚猛无俦,时而如暗流潜涌,阴柔诡谲。
他的内力性质似乎极为特殊,与西门棠刚猛霸道的内力截然不同,更显绵长与渗透性。
每一次碰撞,西门棠都感觉自己的内力如同击打在无边无际的海绵上,力量被层层化解吸收,而对方那股奇异的内力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试图侵入他的经脉。
此消彼长之下,西门棠越打越是心惊,越打越是憋屈。
他引以为傲的霹雳奔雷掌,在对方那似乎能洞察先机、并且力量属性相克的诡异武功面前,竟处处受制,威力大减。
台下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这逆转来得太快,太出乎意料!那神秘面具人竟从一开始的被动闪躲,变成了与西门棠分庭抗礼,甚至……隐隐占据了上风!
“流云覆雨!”西门棠终于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招,双袖舞动如轮,内力催发到极致,仿佛化作一片巨大的乌云,携带着倾覆天地般的气势,向左一笼罩而下!这是他最强的一击,力求一招毙敌!
面对这恐怖一击,左一深吸一口气,面具下眼色微变!
他双足微分,稳稳立于台面,双手在胸前虚抱成球,体内“天海诀”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周身竟隐隐泛起一层淡蓝色的、如水波般的光晕。
“海纳百川!”
他低喝一声,双掌缓缓推出,动作看似缓慢,却仿佛推动着千钧重担。一股包容万象、浩瀚无边的气劲汹涌而出,并非硬碰硬地迎击,而是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海,主动迎向了那片“乌云”!
“轰——!!!”
两股绝强内力悍然对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吹得台下前排观众东倒西歪,高台边缘的木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碎裂。
光芒散尽,众人急忙望去。
只见台上,左一依旧站立,面具下的呼吸略显急促,胸脯微微起伏,但那淡蓝色的光晕已渐渐敛去。
而他对面的西门棠,却是一脸惨白,踉跄着连退七八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锦袍之上沾满灰尘,发髻散乱,嘴角更是溢出了一缕殷红的鲜血!
他那只之前被撕裂的袖袍,此刻已彻底化作片片碎布,飘落在地,露出微微颤抖的手臂。
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结果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西门棠,这位连胜三日、气势如虹、被视为盟主不二人选的绝顶高手,竟然败了!
败在了一个来历不明、戴着面具的神秘少年手中!
“你……你究竟是谁?”西门棠捂着胸口,死死盯着左一,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左一并未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赵擎天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颤声宣布:“此……此战,这位少侠胜!”
短暂的寂静之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喧哗声!议论声、惊叹声、猜测声交织成一片。
这结局太过戏剧性,太过震撼人心!
也大快人心。
这几日的西门棠他出手太狠辣,已招人恨。
主持大会的赵擎天与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低声商议片刻,最终,赵擎天站起身,朗声道:“既然再无英雄上台挑战,那么,本届武林盟主之位,便由这位……少侠夺得!”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左一。
很快,一位翩翩公子从后帘出来,缓缓的站到台上。
赵擎天连忙为众人介绍道:“这位公子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百晓生!”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
“百晓生不是一个孩子吗?”
“怎么是个翩翩公子?”
面对众人的疑惑,百晓生只是淡淡一笑!
他没有解释,只是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向众人!
那双眼睛年轻,充满睿智。仿佛可以瞬间看透人心。
赵擎天将一个木盒递到百晓生的面前。
百晓生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非金非玉、刻着流云纹路的令牌,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正是号令江湖的信物,飞云令!
他亲自将飞云令捧起,走到左一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沉声道:“少侠请接令!”
左一看着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与责任的飞云令,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最终还是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令牌。入手微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既然已经得到了飞云令,左一也再无隐藏的道理。
他一把扯开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俊俏的帅脸。
众人又是一愣。
显然他们没想到这面具下的脸是这样的稚嫩好看。
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少年已拥有如此恐怖如斯的实力。
“恭喜盟主!”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恭贺之声。
气氛被推向了高潮,左一也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激动的将飞云令举了起来!
“飞云一出!听君号令!”
众人高声齐喊,气势如宏!
很快,他从这种亢奋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急切地搜寻着那个唯一能让他心安的身影。
他终于,在人群的角落,看到了那个即使披着斗篷、掩着兜帽,也依然清晰映入他感知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在更外围的人群后方,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精悍的汉子,也正默默注视着台上的左一和角落的吴俊泉。
正是申屠无羊。
他压低了帽檐,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心中暗道:“左一这孩子,当真幸运。”
西门棠在一片喧闹中,死死地瞪了左一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猛地转身,挤开人群,踉跄着离去,背影充满了失败的颓丧与无尽的恨意。
无人关注他的退场,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了新任盟主身上。
左一接过飞云令后,只是简单对赵擎天、百晓生等人抱拳一礼,并未多言,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跃下高台,朝着吴俊泉所在的方向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披着绿色披风的神秘人。
“公子。”左一走到吴俊泉面前,无视周围所有好奇、探究的目光,只是看着他,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放松与依赖。
吴俊泉轻轻低声道:“左一!”
众人都在猜测这个神秘的公子是谁?
会免得引来太多不必要的围观。吴俊泉又接着道:“我们暂时离开这里!”
两人身形闪动,很快便消失在了熙攘的人流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哗然与无数猜测。
新任武林盟主,竟就这样跟着一个神秘人走了?这简直是武林大会有史以来最离奇的一幕。
摆脱了尾随的好奇目光,吴俊泉和左一回到了星月客栈附近。
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左一这才忍不住拉住吴俊泉问道:“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日你被莫大哥带走,我……”
“我没事,左一。”吴俊泉打断他,也摘下了兜帽,露出清俊的面容,他看着左一,眼中带着惊叹与疑惑,“倒是你,你的武功……怎么会精进如此之快?”
左一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公子也感觉到了?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自那日与公子分别后,我体内内力便自行加速运转,修炼时以往晦涩难通之处,如今却如水到渠成……仿佛,仿佛冥冥中有所指引。”
他顿了顿,看着吴俊泉,眼神复杂,“我想,或许是……‘同命诀’之故。”
吴俊泉点了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测:“看来这同命诀奥义,远不止共享寿元那么简单。你我之间,似乎因此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联系。”他顿了顿,转而问道:“你如今已是武林盟主,有何打算?”
左一闻言,脸上并无半分得意,反而露出一丝苦笑,将手中的飞云令随意递向吴俊泉,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公子,这盟主之位,非我所愿。我只是不能看着西门棠得逞。此令……还是交由公子保管吧。”
吴俊泉并未去接,只是摇了摇头:“这是你凭实力夺得,亦是江湖同道公认,岂能儿戏?既然接下,便需承担其责。不过,”他话锋一转,看着左一眼中的抗拒,温和道:“如何行使这盟主之权,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你先随我回客栈休息吧。”
听到“回客栈”,左一自然毫无异议,他本就是追随吴俊泉而来。
然而,当两人走到星月客栈门口时,吴俊泉的脚步却不由得迟疑了一下。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莫邪那张清冷中带着倔强的脸,以及昨日因左一名字而微微吃味的模样。若是让左一也住进来……那人怕是又要……
左一敏锐地察觉到了吴俊泉的迟疑,轻声问道:“公子,有何不便吗?”
吴俊泉回过神,掩饰般地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安排好左一的房间,就在吴俊泉房间的隔壁。
左一原本是不同意的。因为他想直接住在吴俊泉的房中。
但得知那个房间是莫邪在一起住。也不再纠缠。
他放下简单的行囊,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吴俊泉房中,神色严肃地问道:“公子,那日莫大哥将你掳去后,可有欺负于你?占你便?”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气与后怕。
吴俊泉被他问得一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左一,你为何会如此想?莫大哥他……并未对我如何。相反,他……”他想起与莫邪相处这几日的点点滴滴,虽最初是被强行带走,莫邪也确实锁了他两日,但后来发生了那几个混混的事情。莫邪害怕极了。
之后也再也没有控制他了!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惜,除了偶尔流露出的、让他有些看不懂的执拗。
左一见吴俊泉神色不似作伪,且言语间对莫邪并无恶感,反而有些回护之意,眉头皱得更紧,沉声道:“公子心地纯善,莫要被他的表象所欺!他亲口对我说,他对公子你……起了那种……不容于世的觊觎之心!我绝不会听错!”
“你……你说什么?”吴俊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我在听什么?”
“公子!”左一欲再说一遍,却被吴俊泉制止道:“莫大哥不会那样的!他骗你的……”
左一哑声!
“左一,你且在客栈休息。我要去找他。”
左一一怔:“公子?你要去找莫大哥?他那样……”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找到他。”吴俊泉打断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无论他是什么心思!”
“为什么?公子?”
吴俊泉静静道:“因为我当他是朋友。重要的朋友!”
“我陪公子一起去。”左一立即道。
吴俊泉本想拒绝, 左一已抢先道:“我知道个人一定知道莫大哥在哪儿?”
吴俊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出了房门。
因为左一说的那个人他知道。
而与此同时,岳阳城外数十里的一处荒僻山谷中。
西门棠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对着空寂的山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与咆哮!
“为什么?!为什么!!我西门棠每一次都无法出人头地。这次竟败又给一个藏头露尾的无名小卒!苍天不公!命运不公!!”
他奋力击打着周围的山石,拳头血肉模糊亦不自知,失败的耻辱与野心的崩塌,几乎将他逼疯。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闷雷滚动,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很快便成了倾盆暴雨。冰冷的雨水浇透了他的锦袍,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与不甘的泪水,更显得他无比狼狈与颓废。
就在他心丧若死,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之际,那倾泻而下的暴雨,竟突兀地在他头顶上方停止了。
不,不是停止。
是一把巨大无比、样式奇古的油纸伞,为他遮住了这漫天风雨。
西门棠茫然抬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仍能看到,一个戴着纯白猴子面具的神秘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边。那人身形高瘦,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在这瓢泼大雨中,竟滴水不沾,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气墙将雨水隔绝在外。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神秘人的脚边,还蹲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猴子。那白猴一双灵动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西门棠,而它周身仿佛也有无形力场,任凭暴雨如注,竟无一滴雨水能落在它的毛发之上,所有雨滴靠近它头顶尺许,便会自动滑向两旁。
这诡异而神秘的一幕,让沉浸在绝望中的西门棠也不由得一时失神。
那白猴面具下,传出一道平和却带着某种奇异魅力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雨幕,落入西门棠耳中:
“想变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