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暖兮说的“回家”指的是她跟沈莫寒在斯园的别墅，并非沈家老宅。
但他们身为晚辈，既然回来依礼也该去见见长辈。
沈夫人从前不喜欢顾暖兮，后来勉强接受，也没什么好脸色。自然也不会体贴她身体不好，亲自过来看望。
顾暖兮住院两年，老宅里的人过来次数一只手能数的清楚，还多是沈清寒这个小辈出现。
“你若是你想见他们，不过去也无妨。”
挂了电话，沈莫寒看顾暖兮的表情不是很好，贴心的询问道。
顾暖兮迟疑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理应去看望他们。我这两年一直在医院躺着，还劳累他们担忧。趁着现下还有几分精神，正好过去。”
她向来懂事。
沈莫寒满意的笑了下，伸手揉着她的头发笑道：“你坐着休息一下，我去收拾东西。既然过去，不妨住一晚。”
“嗯。”
他起身，看顾暖兮乖巧点头的样子，又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直到看着他上楼，顾暖兮才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心里不愿面对沈家老宅的那群人，但也清楚，沈莫寒希望她能跟他们好好相处。
罢了，左右她也没多少日子，就当是为了沈莫寒，再委屈自己一次。
顾暖听着沈莫寒方才的一番言论，冷笑不已。
在明知顾暖兮跟沈夫人不合的情况下，还出言询问。看似体贴，实则是拿准了顾暖兮会为了他忍让，退步。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可别指望破镜重圆后，他能改过自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顾暖兮的懂事和包容，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因为去赴宴，顾暖兮也略收拾了一番，口红遮去她本来粉白的唇色，有了几分血色。
沈家主枝只有沈莫寒一家，但堂伯、堂叔、表姑之类的可不少。
既然是家宴，他们自然也出席了。
老宅的客厅里热闹非凡，顾暖兮跟在沈莫寒身后进来，被这样喧闹的气氛一冲，眉头不自觉皱了下。
真的太吵了！
忍着不适，在沈莫寒的带领下，她还是对满屋的长辈都打了招呼。
“我瞧着莫寒媳妇身体挺好的，哪里像外面传的那样，活不长久了。”
即便没有当着顾暖兮的面说，但这位不知表了几千里的表姑声音却放的不低。
周围人面上笑意一僵，忙扯了其他的话题遮掩过去。
她似乎也发觉话中不对，悻悻道：“莫寒媳妇，你别介意，我就是说话直了点。”
不等顾暖兮开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沈夫人就缓缓开口：“暖兮向来大度，自然不会怪你。”
若是责怪，那便是她不大度了吗？
顾暖兮心中苦笑，面上还要应和：“自然不会介意。”
只应付这帮人，顾暖兮就疲惫不堪。
勉强坚持到吃完晚饭，她脚下发虚，上楼时一脚踩空，险些跌倒。还是身旁的堂嫂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沈莫寒在另一边跟几位长辈谈论公司的事，听到她晕倒，忙跑了过去。
顾暖兮醒来，都到隔日中午了。
沈莫寒就守在床边，神色懊悔不已。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顾暖兮抬手在他凌乱的头顶摸了摸，安慰道：“我没事，你总不能一刻不离的陪着我。那样，别人可要笑你了。”
“笑就笑吧。”他握住顾暖兮的手，凑在唇边。
温热的呼吸扑在肌肤上，顾暖感受到顾暖兮身体强烈的厌恶感。
看顾暖兮看着沈莫寒的表情是那样温柔，满是包容。
因着她昏倒的事，让沈夫人很不开心。
但到底没有说什么，下午的时候就让人将他们送了回去。
斯园是两人重修于好后买的，里面的一应摆设都是随着顾暖兮的喜好设计。
卧房里挂着两人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人姿态亲昵，神色中俱带着甜蜜。
沈莫寒端着水进来时，看她盯着照片发呆，问道：“在想什么？”
“想我们的婚礼。”
那时候，沈莫寒心里还住着白媛媛，只是碍于沈老爷子，才答应跟顾暖兮结婚。婚礼办的很简单，只请了双方的亲友，也没有对外宣布消息。自然也没有拍婚纱照。
现在屋里摆设的照片，都是顾暖兮三十岁生日时，沈莫寒带她去补拍的。
那时候他们才确定双方的心意，真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提起这事，沈莫寒笑意淡了些，他从后抱着顾暖兮，神色愧疚。
顾暖兮追逐他的十年，是他永远还不上的亏欠。
“我有些饿了，晚上吃什么？”
顾暖兮不想让他自责，转移了话题。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两人就窝在斯园别墅，偶尔出去买个菜，其他时间都腻在一起。
另一面的顾暖兮再没有出现，顾暖也不着急，她又预感，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
就要到元旦了，公司事情繁忙，沈莫寒推不开，还是去上班了。
顾暖兮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上的表情几番变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她想要站起身，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身。
与其说她是无力，更像是在挣扎。就像……就像身体无法控制一样。
顾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一惊。
顾暖兮站起身子，之后每挪动一步都像用尽了全力。等她艰难的走到书房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顾暖看着她找出纸笔，歪歪扭扭的开始写字。
可才落笔，第三个字还未成形，突然就搁下了笔。
动作也变得自然，表情疑惑。
“我怎么到书房了？”
她看着手边摊开的本子，迟疑着读出上面凌乱的字迹：“我不……我不什么啊？”
这字迹不是沈莫寒的，也不像她的。
但家里能进出书房的只有她跟沈莫寒，那字是谁写的？
她回想自己怎么出现在书房的，却没有一点记忆。
“除了味觉和听觉，现在连记忆都开始退化了吗？”她苦笑一声，撕下写了字的那页纸，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之后顾暖一直在想，她要写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换回来？
然而眼见着顾暖兮日渐虚弱，另一面也没有再出现。
新年到来的那天晚上，沈莫寒推了所有宴会，在家陪顾暖兮跨年。
她精神状态出奇的好，非要一起看零点的烟花表演。
沈莫寒给阳台的吊床上铺了厚厚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允许在阳台上看表演。
顾暖兮窝在他怀中，零零碎碎，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有一次，沈莫寒在身后叫她的时候没反应，又试了几次，终于确定了她听力已经弱化了许多，视力似乎也开始模糊。
“几点了？”
她说话开始含糊，显然快要坚持不住了。
沈莫寒揽着她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他怕自己一旦放手，怀中的人就会消失。
“……马上，就十二点了……你再等等，在等等，好不好……”尾音带着祈求和颤抖。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希望零点能来的晚一些，再晚一点。
顾暖兮从毛毯里伸出手，轻轻的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声音低不可闻：“我会等着……”等着陪你度过又一个新年。
“啪！”
夜空中炸开第一簇烟花，她来不及看清，又是一朵，接着一朵，将夜空照的亮如白昼。
“真好看啊。”她轻叹。
费力的转身面对沈莫寒，露出一个笑来。
“新年，快乐。”这四个字，她说的很慢，也很清楚。
沈莫寒忍不住抱紧她，将头埋进她已经瘦弱的骨骼分明的肩颈处。
半晌，顾暖兮感受到了脖颈处有滚烫的泪滴落下，不知怎么就笑了一下。
“从前，你总让我哭，这次……”就当还我吧！
她话音越来越多，终于消失在烟花声中。
沈莫寒猛地抬头，以为她……却对上一双冷淡又带着释然和决绝的眼睛。
“我，不，爱，你。”
他动作瞬间僵硬，那双眼眸却依然阖上，恍若方才戳心刺骨的话，只是他的幻觉。
“暖兮……”
怀中的人，已然失去了温度。
“暖兮。”
在新年到来的第一天，没有人知道，有个人在黑夜里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随着顾暖兮的离世，顾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
陷入沉睡之前，她恍惚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空寂中响起。
“……世界奔溃，申请重启……”
“顾氏继承人因车祸昏迷”的消息，这一周占据了各大板块的头条。有关她或将成为植物人的猜测甚嚣尘上，股市动荡，顾氏的股票已经连续跌停了三天。
顾崇新在公司接到医院的电话，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下属失去了从容。
因为奔跑，他打理的整齐的头发被吹的乱七八糟，领带也斜扭在一边。
早一步到的宋彩音也没有多好，身上还穿着家居服，脚上踩的也是拖鞋。
看到顾崇新，她眼眶瞬间通红，面上是惊慌与无措：“崇新，兮兮，兮兮她……”
“会没事的！”
顾崇新强自镇定，在她肩上拍了拍，像是支撑，也是鼓励。
吴斌在机场就收到了顾暖出事的消息，担心周久城失了分寸，直到飞机到澜安落地，一行人坐上公司的车，他才将事情道出。
“去医院。”
之后一路上，车厢里死寂般安静。吴斌没有出言安慰，小枫也懂事的不再絮叨。
周久城脑中是空白的，唯有一个念头，去见她，陪着她。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他机械式的下车，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医院外面聚集着不少闻讯而来的记者，看到毫不遮掩的周久城，一窝蜂的涌上来。
可还不等他们靠近，周久城就剩下了背影。
安保人员称职的将他们再度挡在外面。
被落下的吴斌就成了众人围堵的对象。
周久城冲到住院部，路上吴斌已经联系常欢问过顾暖的位置，他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到了手术室。
外面顾崇新跟宋彩音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就这样坐了四个多小时。
“周先生。”
常欢先看到他。
顾崇新这才转头过来，视线在周久城身上扫了一下，又回到头顶亮着的指示牌上。
“伯父，伯母。”
周久城走近，恭敬问了好。
宋彩音回了他一句，走廊再度安静下来。
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情说其他的。
周久城在另一边坐下，心脏的跳动在这时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整整八个小时，从阳光明媚，到夜色浓郁。中途宋彩音熬不住，靠着顾崇新缓了一会儿，很快又撑着坐起来。
“嗒！”
手术中的绿灯熄灭，紧闭的手术室门也被打开。
周久城站起来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很快就稳住了身子，忙伸手搀扶了一下，同样因为久坐而动作僵直的顾崇新。
“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这样强度的工作，他神色也显得有些疲惫，但眼中是带着欣喜的。
“情况基本稳定……”
众人具是松了口气。
宋彩音像是没了支撑，跌坐到地上，失而复得，劫后余生莫过于此。
沈莫寒在M国多呆了一下午，等回到国内，顾暖车祸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他赶到医院时，顾崇新跟宋彩音刚被周久城劝走。
他们毕竟上了年纪，情绪这样剧烈的起伏，都有些精力憔悴。
顾暖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三个人都耗在这里也是徒劳。
周久城跟他们说晚上自己守夜，明天他们过来照顾，好歹把他们先劝回家休息了。
“沈少。”
周久城坐在加护病房外，身边放着的饭盒早已凉透，但明显没有被动过。
“她……”
沈莫寒透过观察窗户看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顾暖，恍然跟前世的记忆重合。
前世，她也是这样，好像随时都会把他抛下……
“多谢沈少关心，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
只说了这句，周久城便不再开口，目光不错的盯着病房里面。
走廊再度安静下来。
沈莫寒很想像周久城一样，就这样守着。可心里清楚，他早就没有了资格。
即便如此，他也静坐到了天明，找医生询问过情况后，才离开。
“去休息一下吧。”
宋彩音一早就过来了，手里还提着饭盒。
看她的精神状态，虽然回去了，但休息的也并不好，眼睛微肿，眉目间满是疲惫。
“给你带了早餐，先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