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往前跑,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空气里混着汗味、方便面味和孩子的哭闹声。
乔会计把贾京往怀里紧了紧,小家伙被挤得皱着眉,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小芳往窗外挪了挪,尽量给中间的乔母腾出点地方,小声问:“妈,这车上人咋这么多呀?过道里都站满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连转身都费劲。
乔母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也压低了声音:“妈也不知道,我这辈子头回坐火车。”
她往过道瞅了瞅,只见行李架上堆满了包袱,地上也坐着人,“这家伙,这火车可真能塞,塞这老些人,比咱村赶大集还热闹。”
乔会计在一旁接话:“这不是快到国庆了嘛,城里走亲戚、办事的人多。
咱能坐上座就不错了,你看过道里那些人,站着多遭罪。”
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贾京睡得更稳些,“把包往怀里抱紧点,别让人碰着。”
小芳赶紧把装着布鞋和特产的包袱往腿上按了按,指尖能摸到布包里硬挺的布料——那是她熬夜给秦淮茹做的千层底,针脚密得像筛子眼。
她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婆婆会不会喜欢,又想起棒梗信里说“我妈盼着见你呢”,又悄悄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列车员推着售货车过来,“让让让让”地喊着,过道里的人赶紧往两边缩。
乔母看着车上卖的面包,小声对小芳说:“要不买个包子给京京垫垫?”
小芳摇摇头:“不用妈,我带了窝头,刚从家里揣的,还热乎呢。”
她从包袱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两个黄澄澄的玉米面窝头,“您也吃点?”
乔母摆摆手:“我不饿,你自己吃。”
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忽然笑了,“你看这火车多快,比咱家那头老黄牛快十倍都不止。
这要是走着去四九城,得走俩月吧?”
小芳被逗笑了,心里的紧张消了不少。
贾京这时醒了,揉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叫,乔会计从布兜里掏出个洗干净的苹果,用牙啃了皮,再递到孩子嘴边:“京京吃苹果,到了城里,让你爸给你买大鸭梨。”
孩子含着苹果,咯咯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引得旁边座位的人也跟着笑。
车厢里的嘈杂似乎都柔和了些,连空气里的汗味,都好像掺了点盼头的甜味。
小芳看着父亲逗孩子的样子,看着母亲望着窗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拥挤的火车、漫长的旅途,都不算啥了。
路的尽头,有棒梗在等,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家在等。
她悄悄往窗外看,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像极了乔家院里晒的红辣椒。
火车还在往前跑,载着他们,往那个叫做“团圆”的地方,一路奔去。
火车在隧道里穿行,车厢瞬间变暗,乔父下意识把京京往怀里紧了紧,直到窗外重新亮起光,他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他,嘴里还叼着半块苹果。
“可得看好了。”乔父低声对乔母说,眼神扫过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刚才那穿黑褂子的,老往咱这边瞟,你多留意点。”
乔母赶紧点头,把小芳往身边拉了拉,自己则坐直了身子,像只护崽的老母鸡,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
小芳心里也跟着绷紧了,下意识摸了摸京京的小手,孩子的手软软的,带着温度,让她觉得踏实。
乔父要去上厕所时,硬是把六岁的京京用布条简单捆在自己背上,像背个小包袱似的。
“你在这看好东西,我去去就回。”他嘱咐乔母,一步三回头地往车厢连接处走,生怕转眼就有人贩子钻空子。
旁边座位的大妈看了直乐:“大哥,你这也太紧张了,火车上安全着呢。”
乔父摇摇头,脸上没笑:“孩子金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前村老王家的孙子,就是在镇上赶集时丢的,到现在没找着,老两口眼睛都哭瞎了。”
他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后怕,“咱可不能冒这个险。”
大妈听了,也收起了笑,叹了口气:“也是,这年头,孩子比啥都金贵。”
乔父背着重孙子,一路护着后腰,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上完厕所又赶紧往回赶。
京京在他背上颠得咯咯笑,他却半点不敢松懈,直到坐回座位,把孩子重新抱进怀里,摸了摸孩子的脸蛋,确认没出任何岔子,才松了口气。
小芳看着父亲额头上的汗,递过手帕:“爸,擦擦汗。”
乔父接过手帕擦了擦,又把京京的小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半张脸:“等下了火车,人更多,咱仨得手拉手,一步都不能分开。”
“嗯!”小芳和乔母一起点头,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火车快到站时,车厢里像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收拾行李,过道里挤得水泄不通。
乔父让小芳抱着包袱,乔母扶着他,他自己则牢牢抱着京京,像座铁塔似的护在中间,嘴里还不停念叨:“慢点,别挤着孩子!”
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乔母,乔父立刻瞪起眼睛:“看着点!有孩子!”
那气势,吓得对方赶紧道歉。
小芳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知道,这一路的警惕和紧张,都是因为爱。
火车“哐当”一声停在站台上,乔父深吸一口气:“走,跟紧了!”
一家三口手拉手,像一串糖葫芦似的,慢慢挤出车厢。
阳光洒在站台上,亮得人睁不开眼,乔父眯着眼,先把京京往上举了举,确认孩子安全,才笑着对小芳和乔母说:“到了!”
小芳抬头看着远处“四九城站”三个大字,心里忽然踏实了——他们终于到了,带着一路的小心和期盼,走到了这个叫做四九城的地方。
乔母赶紧牵住京京的小手,把孩子的五指攥得紧紧的,反复叮嘱:“京京乖,跟紧姥姥,千万别松手。”
京京点头,小手里还攥着乔会计给的半块糖。
出站口的人潮像决了堤的水,涌得人脚不沾地。
乔会计走在最前面开路,肩上的蛇皮袋蹭着旁边人的胳膊,他一边喊“借过借过”,一边回头瞅着娘仨:“跟上!别掉队!”
小芳拎着包袱跟在乔母身后,眼睛不够似的看着周围——高大的站台,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还有远处“四九城站”几个烫金大字,都让她心里的兴奋又涨了几分。
可没走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推着行李车跑过,人群猛地往旁边一挤。
“哎哟!”乔母被撞得一个趔趄,手里的京京“哇”地哭了出来。
等她稳住身子,再去抓孩子的手时,只摸到一片空——京京被挤到了前面,小小的身影在攒动的人缝里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京京!”乔母的声音瞬间变了调,脸色煞白地往前冲,却被人群死死挡住。
乔会计听见喊声,猛地回头,看见乔母慌得直跺脚,小芳也急得快哭了,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孩子呢?京京呢?”
“刚被人挤散了!就在前面!”乔母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着前方涌动的人潮,却根本看不清孩子的影子。
乔会计“哐当”一声把蛇皮袋扔在地上,也顾不上篮子里滚出来的小米,疯了似的往前面挤:“让让!我的孩子!借过!”
他像头红了眼的老牛,扒开挡路的人,眼睛瞪得溜圆,在攒动的人头里拼命搜寻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芳也跟着往前挤,包袱早就被挤掉了,她只顾着喊:“京京!京京!”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糊了满脸。
乔母则守在原地,一边哭一边喊外孙子的名字,生怕孩子回来找不着人。
周围的人被这阵仗惊动了,有人停下脚步帮忙瞅,有人劝:“别急别急,孩子小,跑不远!”
可站台里人太多了,南来北往的旅客摩肩接踵,别说找个孩子,就是看清身边人的脸都难。
乔会计挤得满头大汗,衬衫都湿透了,喉咙喊得发哑,心里像被一只大手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出门前棒梗的嘱咐,想起自己一路上的小心,偏偏在最后这几步出了岔子,要是孩子真丢了,他可怎么跟棒梗交代?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哭喊:“奶奶!”
乔母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年轻人正弯腰抱起京京,孩子的小胳膊正使劲往这边挥。
“在那!”乔母指着那个方向,声音都破了。
“京京!”乔会计扑过去,一把从那人怀里抢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手都在抖。
京京看见姥爷,哭得更凶了,小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
小芳跑过来,摸着京京的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带着哭腔笑了:“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乔会计这才想起地上的东西,赶紧回头去捡,蛇皮袋破了个口子,小米撒了一地,可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孩子没事,啥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