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赶紧接话:“这孩子在乡下就勤快,地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都拿得起放得下,你尽管使唤。”
李婶从抽屉里拿出个旧账本,翻给小芳看:“你看,这是进货的单子,这是卖货的记录,都是大白话,不难认。
你先跟着我学几天,等我走了,这店就托付给你了。”
她顿了顿,又说,“工资就按咱说的,一个月25块,中午我管顿饭,糙是糙了点,管饱。”
小芳连忙点头:“谢谢您李婶,我一定好好学,不给您添麻烦。”
李婶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更满意了。
她早年一个人拉扯孩子,最懂踏实过日子的可贵,小芳眼里的那股实在劲儿,跟她年轻时候像。
“明儿你就来上工,我先带你认认货,哪个酱油是一等品,哪个醋是新到的,都得记牢了。”
“哎!”小芳响亮地应着,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衣角。
走出杂货铺,秦淮茹看着小芳眼里的光,笑着说:“这下放心了吧?
李婶是个厚道人,跟着她错不了。”
小芳用力点头,阳光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
小芳帮秦淮茹摘着菜,手指捏着翠绿的菠菜叶,声音轻轻的:“妈,我去杂货铺上班的事,先别跟棒梗说呗?”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夕阳正把胡同染成金红色,“他每天下班回来都累得不想说话,要是知道我也出去干活,保准又要瞎琢磨,觉得是他没本事,让我跟着受累。”
秦淮茹手里的菜刀顿了顿,菜板上的土豆丝切得匀匀的。
她看着小芳低着的眉眼,那上面还沾着点做饭时蹭的面粉,心里又暖又疼:“傻孩子,你这是心疼他,可也不能把自己的辛苦藏着掖着啊。
棒梗那孩子看着粗,心细着呢,你为这个家做的,他哪能不知道?”
小芳把摘好的菠菜放进篮子里,小声说:“我不是藏着,就是想等做顺当了再说。
到时候把第一个月的工钱给他,他肯定高兴。
现在说了,他保准要拦着,万一再跟我急眼,反倒耽误事。”
她想起棒梗那股子倔劲儿,忍不住笑了笑,“他就是这样,啥都想自己扛着。”
秦淮茹叹了口气,放下菜刀,用围裙擦了擦手:“行,听你的。
但咱说好,要是累着了,可不能硬撑着不说。”
她往小芳手里塞了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多吃点,明儿上班才有精神。”
小芳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暄软的面香混着甜味在嘴里散开。
她用力点头:“哎,我知道。
李婶说了,活儿不重,就是看看店、收收钱,比在乡下种地轻快多了。”
傍晚棒梗下班回来,一进门就喊:“妈,小芳,我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个纸包,脸上带着点疲惫,眼里却亮闪闪的,“今天厂里发了福利,两斤白糖,给京京冲糖水喝。”
小芳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包,又给他递过晾好的白开水:“快歇歇,我去给你热饭。”
她低头时,耳尖悄悄红了——刚才还在跟秦淮茹说要瞒着,此刻面对棒梗,心里竟有点像藏了糖的孩子,又甜又紧张。
棒梗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抹了把嘴:“今天京京乖不乖?有没有闹着要出去玩?”
“乖着呢,跟我在院里玩弹珠,赢了好几个。”小芳笑着答,转身往厨房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秦淮茹看着小两口的身影,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她知道,小芳藏着的不是秘密,是怕给对方添负担的疼惜。
而棒梗那股子啥都自己扛的倔劲儿,底下藏着的也是不想让家人受累的心意。
这日子啊,就是这样,你疼我一分,我惜你一寸,哪怕有些话藏着掖着,那心也是紧紧贴在一块儿的。
等过些日子,小芳把工钱交到棒梗手里时,那小子不定要乐成啥样呢。
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混着棒梗逗京京的笑声,把这寻常的傍晚,填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家的味道。
晚饭后,京京在院里追着蜻蜓跑,棒梗坐在门槛上擦汗,小芳端来一盆温水给他泡脚,犹豫着开了口:“棒梗,我瞅着京京天天在院里瞎跑,不如让他去学校念念书?”
棒梗把脚伸进水里,舒服得叹了口气,闻言抬头:“现在去?
学校都开学一个月了,课本都讲了大半,他插班跟不上咋办?
再说6岁上学是早了点,咱村不都7岁才去学堂嘛。”
小芳蹲在旁边,手里绞着擦脚布:“可城里不比乡下,京京在这儿也没个伴儿,天天跟咱待着,除了玩就是玩。
学校里有老师教认字,还有小朋友一起,多好。
跟不上咱可以晚上教他呀,我跟你都识得几个字,总能帮衬着。”
“你看他多机灵,”小芳把京京往棒梗跟前推了推,“让他去试试呗?
实在不行,咱再等明年也不迟。
我就是觉得,能早一天学东西,总不是坏事。”
棒梗看着京京扒着自己的膝盖,奶声奶气地问:“爸,学校有糖吃吗?”
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脸:“学校没糖吃,但有书念,念好了爸给你买糖。”
他沉思片刻,抬头对小芳说:“行,我明儿去学校问问。
不过这插班怕是得托人,我先去找找厂里认识的师傅,看谁能搭个话。”
小芳眼睛一亮:“哎!谢谢你棒梗!”
棒梗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刚买的苹果:“谢啥,也是为了孩子,京京可是我儿子。”
他心里其实也盼着京京能早点上学——在乡下时,他就常教孩子数数、认字,总想着不能让娃跟自己一样,没多少文化。
第二天,棒梗特意提前下班,揣着两斤水果糖,去了胡同附近的小学。
找到教务处的王老师,搓着手说明来意:“王老师,我家孩子想插班,您看……”
王老师推了推眼镜,翻着名册:“开学一个月了,进度确实有点快。
不过孩子要是机灵,也不是不行。
明天带他来试试,我考考他,要是能跟上,就先让他旁听,下个月再办手续。”
棒梗连忙把糖递过去,被王老师挡了回来:“不用不用,公事公办。孩子学得好,比啥都强。”
棒梗从学校出来,心里揣着事,又拐去了供销社。
烟酒柜台前,他盯着玻璃柜里的“大前门”香烟和一瓶红星二锅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这两样东西不便宜,但为了京京能顺利上学,值了。
傍晚时分,棒梗提着烟酒,绕到学校家属院。
他之前跟人打听过王老师的家庭住址。
王老师家的灯亮着,他在楼下徘徊了两圈,才硬着头皮上楼敲门。
“王老师,在家吗?
我是上午来问孩子上学的棒梗。”
门开了,王老师见是他,愣了一下:“是你啊,快进来。”
棒梗把东西往门后一放,搓着手笑:“给您添麻烦了,这点东西……您尝尝。”
王老师皱眉:“你这是干啥?上午不说了公事公办吗?”
“您别嫌少,”棒梗低着头,语气带着恳切,“我家孩子打小在乡下,没见过啥世面,到了学校还得您多费心。
这不是送礼,就是咱当家长的一点心意。”
王老师看着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真诚,又瞥了眼墙角那瓶酒——他知道棒梗是临时工,挣钱不易,这份心意倒比东西本身沉得多。
他叹了口气:“行吧,东西留下,但我话说在前头,孩子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他自己机灵不机灵。
明天带他来,我亲自考。”
“哎!谢谢您王老师!谢谢您!”棒梗连忙鞠躬,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第二天一早,小芳给京京换上新做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
棒梗牵着儿子的手往学校走,反复叮嘱:“见了王老师要问好,爸在外面等你。”
办公室里,把棒梗留下的那两斤糖正摆在桌上,王老师分给同事们:“来,尝尝,昨天那家长送的,孩子想插班,也是个实在人。”
大家笑着接过,议论几句孩子上学的事,倒也没人多问。
京京被王老师领进里屋,考了他几个简单的字和算术题。
小家伙虽有点怯场,但答得还算利索。
王老师摸着他的头笑:“这孩子机灵,留下吧。
明天让你们来办手续。”
棒梗在外面听见,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对着王老师连连作揖:“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大好人!”
回家的路上,京京蹦蹦跳跳地喊:“我要上学啦!”
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棒梗握紧了京京的小手,脚步踏得更稳了。这四九城的日子,有难处,有门道,但只要心里装着家,再难的路,也能一步步踩出亮堂来。
回家路上,棒梗脚步轻快,远远就看见小芳在院门口张望。
他扬声喊:“成了!王老师说明天带京京去试试!”
小芳惊喜地迎上来,京京也跟着喊:“妈妈,我要去学校啦!”
棒梗把儿子举过头顶,笑着转圈:“对!咱京京要当小学生啦!”
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替这家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