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丫头,这个年轻人不光是来赌拳赛的吧?”虎爷看了眼身旁愁眉不展的小姑娘,意味深长道。
“我......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说,甚至他姓什么我也是刚才才知道。”彩儿低着头,有些避重就轻。
谁都明白张口就来的姓氏,其实没有太多意义,但什么都没留下也就意味着想隐藏的更多。
老人含笑捻着长须,对小姑娘有些无措的微表情视而不见,悠悠然道:“如今的年轻真不简单呐,既不害怕我这个老头子,也好像无意攀附你们华家的门槛子,你们说这是不是傻。”
“呵呵呵......跑的还像个兔子。”
老人浑厚的笑声中满是赞许之意。
一旁灰衣中年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虎爷慧眼如炬,有人跟着,不会让他有事的。”
老人点了点头,却没有看到彩儿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在这时,青年身边一直不曾多嘴的女孩叶子忽然开口道:“这家伙有问题。”
“嗯?什么问题?”
华星寒愣了愣,很无所谓地说:“不就是身份可能都是假的么,在魂市谁又在乎这个,叶子你肯定太敏感了,大家都是第一次见,谁还能没点小秘密。”
叶子瞪了青年一眼,懒得理会他的没心没肺,正色道:“虎爷,赵叔,这家伙应该还戴着生物质面具。”
“哦?”
老人与姓赵的中年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彩儿也茫然抬起头,脑海中都是云慕摘下鸭舌帽的瞬间,露出的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两人相处这么近,她竟一点都没发觉异样。
叶子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解释道:“我开始就发觉他出汗要比常人多,后背几乎都湿透了,所以多留意了一下。”
“我发现他后颈位置的出汗程度到耳根之下,隐隐存在一道平滑的界线,虽然生物质面具仿真性已经很不错,但透气性毕竟不能和真实裸露的皮肤相比,所以大概率戴着面具,我们看到的不是他的真面目。”
女孩的一席话仿佛点醒了众人,纷纷默然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尤其是彩儿。
虽然此刻谁也无法再去考究其中破绽,但云慕汗泽泽的面孔每个人都还是有些印象的。
“有意思。”虎爷望着街巷尽头,喃喃道。
“我这就打电话问这小子干什么去了,鬼鬼祟祟准没好事。”
华星寒一脸兴奋地抬起手腕,两眼却差点一黑:“我去,竟然拒绝了我的好友申请。”
彩儿默默看了眼自己的,至少还是等待通过,忽然很想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他要刻意回避,相信不希望我们找他,说说药克敌的事吧。”
虎爷回转身,叹了口气:“你们也看到了,这次他伤的很重,拳馆的医疗条件恐怕很难让他尽快恢复,得安排去内城。”
“没问题,我马上准备。”中年人皱着眉,又沉声道,“只怕时间有些紧了,还有一个月不到,很难彻底痊愈。”
“所以今晚这场拳赛是不是太巧了点,甚至药克敌在他们的计划中,原本都未必能活下来。”老人一双虎目猛地眯起,仿佛能直摄人心,看得一旁三个年轻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您老的意思是......有人在借这次弑魂格斗赛做文章?”中年人沉吟良久,犹豫着说道。
弑魂格斗赛的前身,可以追溯到魂市还只是那艘遗落的移民母舰之初。
一群无处安身的盗匪、巨患凑在一起,好勇斗狠就是家常便饭,同时也为争个势力地盘,久而久之便有了这项四年一届的赛事。
只是近几十年来,随着四姓的实力逐渐在魂市稳固,格斗赛更像是一场地下世界的狂欢被延续了下来,影响着整个北方星域。
但在这场狂欢的背后,弱肉强食的丛林底色未变,为了更多的走私份额、更丰润的抽成、更令人生畏的凶名,不止是魂市四姓,还有无数势力在其中博弈。
老人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但要说刻意针对华家,还有些牵强。
“算了,我只是提醒,这些算计人的事还是让华山那小子操心去吧。药克敌跟你们一起去内城,用不用的上就是你们的事了。”
老人口中的那小子,正是四姓之一华家如今的家主。
“对了,把他老婆孩子一起带去,这些年辛苦赚的钱都用在了他孩子身上,他在我这的债都还完了。”
“我明白。”
中年人迅速联系内城的医院做好接收准备,转而轻轻又叹了口气:“听说那孩子挺可怜。”
老人点了点头,忽然变得沉默起来,一直威严的面色暗沉,将他脸上的岁月痕迹琢磨得宛如沟壑。
“君诚这孩子还小,抑制剂的副作用又大,几乎就是个小药罐子,而且......现在抑制剂的效果越来越差,据说新药还在试验阶段,恐怕......”
老人没有继续下去,几人也没有无谓地说些漂亮话,只是一味沉默。
这种流行于特区,或者大多数人称之为病区的隐性基因遗传疾病,因为无法被根治几乎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区别只在于每个人的个体表现,活得长些短些。
正因如此,星域议会严格限制与特区的人员往来,尤其是打击偷渡,一旦发现将会立即遣返。
药克敌和他的老婆孩子虽然是通过医疗援助项目来到移民星域,最终却用无故失踪的方式留了下来,成为没有身份的黑户,辗转流落到魂市。
那一天,这个男人用一晚三场的全胜战绩,从虎爷那预支了1000万的酬劳以及100场的承诺,只为能从药贩子手中买到最新批次的抑制药剂。
这一买便是5年。
然而,那个每晚都要靠药物镇痛才能安然睡去的孩子,好像终究要辜负所有人的努力了。
嘤嘤啜泣声中,两个女孩伤感地抹着泪花,柔弱的肩膀无助颤抖。
“叶子,不哭了,以后药叔的事就是咱的事,有什么好药一定给他弄回来。”华星寒拍着胸脯保证道。
“可哪有什么好药啊。”女孩婆娑着双眼,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华星寒很想去她脸上抹那两道眼泪,但手伸到半路还是讪讪缩了回来。
虎爷与中年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某种无能为力。
对于特区,对于令人生畏的遗传疾病,身处星际移民新家园的人类从最早的心情复杂,到现在形同陌路不过短短百年,但那里的人也需要生存。
华家同样做着与特区的地下走私买卖,更明白那里需要什么,抑制剂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基因抑制剂的研制、生产,都严格把控在最大的生物制药公司灰度手里,任何仿制、私贩行为都受到严厉的打击,奇货可居。
叶子说的没错,哪里还有什么好药是连魂市的医药贩子都搞不来的。
除非真没有更好的。
这时侧门外昏暗的街灯下,一个女人一手提着只沉重的箱子,一手牵着孩子,有些趔趄地朝拳馆方向走来。
孩子似乎还有些兴奋,踮着脚一步一跳,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更不知道他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好了,他们来了,一会你们先走,药克敌还在医疗舱,就别让这娘俩看见了,留两个人下来就可以。”
老人低声交待几句,弯下腰,威严的脸上罕见流露出几分和蔼之色,朝远处张开双手。
“虎爷爷好。”
伴着一声清脆的童音,小男孩松开女人的手掌,直扑进老人怀里,被老人一把抱起,毫无重量似的托在了臂弯。
因为常年注射抑制剂的原因,男孩的头发有些稀疏枯黄,唇色发白,其他倒看不出任何异常。
只是等老人抱着小男孩转身之际,三个黑洞洞的植入式脊髓无菌注射口,犹如老式电源插座,品字形排布在他瘦弱的颈椎,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叶子刚稳定的情绪顿时崩溃,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被华星寒一步跨到身前挡住,才没有被孩子发现。
而一旁的彩儿则向女人迎了上去,想要接过那只箱子,也被礼貌地拒绝了。
外壳泛着金属光泽的低温储存箱,就像古时女子出嫁时候的嫁妆,被她小心翼翼怀抱着,似乎给谁都不如自己放心。
“君诚,快下来,别调皮。”
来到身前,女人朝门内望了一眼,又和华星寒几人点了点头,显然认识却不熟,这才开口问道:“虎爷,克敌呢?”
“在休息,我来介绍......”
虎爷放下孩子,将华星寒、叶子,以及中年人的真实身份一一又重新做了说明。
女人这才知道曾经有过几次交道的华服青年,竟然是代表着魂市四姓之一的华家,但她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
“虎爷,你知道君诚的情况,我们实在负担不起内城的生活,我还是想留下来。”女人犹豫着道。
“丽姐,你就放心吧,去了内城只会比在这里好,相信我,更要相信虎爷。”
这个时候没有比女人之间更好沟通的,叶子已经接过小男孩的手,不知从哪掏出一块糖果,笑着说道。
尽管笑容有些勉强,但女人能从叶子的眼角看到泪痕,眼中见到关爱,更有虎爷的首肯,这才是五年来她最可以信赖的保证。
“叶子姐姐,内城真的有海么?”
“有。”
“有山么?”
“也有。”
“我可以去看看么?”
“当然可以。”
......
“叶子姐姐,你怎么哭了?你身体里也会很疼么?现在我只有很疼很疼才哭的。”
小男孩有些慌乱的伸出手,将叶子决堤般涌出的泪水抹得满脸都是。
“姐姐没事,姐姐是高兴。”
“高兴就应该笑啊!不能哭哦。”
......
孩子天真地回过头,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都明亮了许多:“妈妈,我们真的能去么?”
女人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然而看着瞬间雀跃起来的男孩,所有人的心头却依旧像有一块大石,压抑着喘不过气,竟是谁都无法真正高兴起来。
“虎爷,那我们就先走了,两个人我给你留下。”还是中年人率先开口,挥了挥手,黑暗中陆续闪出几道人影,快步向门前靠拢。
虎爷应了一声,回手轻轻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小君诚,记得以后有时间,要回来看爷爷哦。”
“好的虎爷爷,我们拉钩。”
小男孩弯起小拇指,和老人竹节般粗大的小指指节紧紧扣在了一起,口中念念有词。
谁都看得出,男孩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有山有海的内城,那句千百年都不曾变过的拉勾上吊,实在念的有些敷衍。
然而老人却不以为意,弯着腰满脸慈祥。
一老一幼拇指相印,诺成。
“好了,快走吧,不早了,路上注意安全。”老人最后向中年人嘱咐道。
虽然一直不见药克敌,女人有些担忧,但有老人保证只是受了些伤,并不碍事,这对于自己的丈夫似乎也正常不过,女人便不再犹豫。
剩下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卫队长简单汇报了下周围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行人便准备去往飞航渡口。
那里有华家的飞船在待命,可以由外城直飞内城,而不必通过走连接上下城区的管廊,更没有通行限制一说。
对于五年都没有离开过外城的孩子而言,一听说可以乘坐飞船,更是已经迫不及待。
华星寒和叶子两人左右牵着小男孩正要出发,卫队长却忽然伸手按住耳麦,凝神说着些什么,最后连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
“怎么了?”
“人......跟丢了。”
“跟丢了?”
听到卫队长的回答,中年人也是一怔,算来从青年离开到现在,前后也不过7-8分钟。
拳馆周边的环境没有比他们这些护卫更熟悉的,甚至派出去跟踪的人本身就出自虎踞拳馆,竟然会跟丢。
“看来那小家伙根本就不领情啊。”虎爷笑了笑。
安排跟踪本身并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保护的意味,现在既然跟丢了也只能先作罢。
中年人不无尴尬地耸了耸肩,刚想让人撤回来,却看到卫队长一脸凝重,似乎还有话要说。
“怎么,跟丢了还不够丢脸的么?有什么就直说。”
“是。”
卫队长毫无想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反而神色古怪道:“人是跟丢了,但我们的人发现好像还有两批人在堵他,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然后呢?”
“人没堵到,那两批人打起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