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望着绍临深从木箱里拿出的襁褓和玉佩,皱起眉头问道:
“老六,你这是何意?”
这话虽是对着绍临深问的,那双阅尽世事的眼,却在他与身侧的绍明远父子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几分探究,几分审视。
他活了大半辈子,执掌绍氏族中事务数十载,自然不是那等愚钝之人。
见绍临深神色郑重,尤其那襁褓的料子和玉佩的模样绝非寻常百姓家所有,便知事情不简单。
堂屋里原本散了大半的族人,本想着今日这场父子争执也算有了了结,正准备抬脚离去,此刻见了这阵仗,一个个都生生顿住了脚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绍明远,眼神里满是惊疑。
绍明远脸上原还挂着几分羞躁与惭愧,被这数十道目光灼灼地盯着,神色先是一滞,随即满眼茫然地看向绍临深。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爹,您这是……?”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老大老二已是按捺不住,双双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得近乎失态。
“爹!您手上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是啊爹,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咱家可没人用得起这物件啊。”
那襁褓虽是绸缎料子,但也看得出曾被浆洗过,却因保管妥善,依旧完好。
绍临深没兜圈子,直言道:“这是我当初抱回老三时,他身上带的东西。”
“什么?你说谁?”
“老三?”
“明远?”
短短数语,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在堂屋中央,族人顿时哗然。
族长闻言眉头紧锁,“老六!你莫不是疯了?竟敢与我们开这等玩笑。明远不就是你与弟妹亲生的么,怎么成抱养的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也跟着连连摇头,捻着胡须沉声道:
“老六啊,我知道你父子今日闹了口角,心里不痛快,可这等关乎血脉宗族的话,岂是能随口乱说的?”
“当初你媳妇怀老三时,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村里的婶子们哪个没瞧见过?这如何能作假?”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反倒是绍明远最先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桌上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襁褓,又看向面色平静的绍临深,开口问道:
“爹的意思是……我不是您亲生的?那我的亲生父母,又究竟是何人?”
这话一出,满室俱静。
族长与几位族老对视一眼,看向绍明远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变了变。
绍明远心底一跳,后悔自己的举动太心急了些。
绍临深早知他的性子,淡淡瞥了他一眼,转向族长道:
“我岂会拿这等事开玩笑。我知这些年村中总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说老三与我长得半点不像,为此我还与人红过脸,打过架。”
“那时候,我只想着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护他一世安稳。
可如今想来,倒不如索性摊开了说清楚,反倒落得个干净。”
他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咋呼,只见老四叔猛地跳了出来,指着绍临深,一脸的愤愤不平:
“我就说嘛!当初我就瞅着这小子眉眼间没有半分老绍家的样子,不像你也不像你媳妇,这才偷偷与旁人说了几句。”
“你倒好,二话不说就把我揍了一顿,打得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族长,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当初说的可都是事实,他绍老六今日必须给我个交代,不然……不然我今儿个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说着,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长条凳上,双臂抱胸,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族长见状,脸色一沉,厉声喝道:“绍老四!你多大年纪的人了?竟还如此不知轻重!”
“即便明远当真不是老六亲生的,当年也不过是个孩子。
你身为长辈,不思照拂也就罢了,反倒在背后编排议论晚辈的是非长短,怨不得老六教训你!”
老四叔被族长这么一呵斥,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梗着脖子,小声嘀咕:
“哼……他本来就是野种……还不许人说了……”
老四叔声音虽小,可此刻堂屋里鸦雀无声,这话便清清楚楚地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尤其是绍明远的耳中。
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目光在周围族人脸上一一扫过。
那些平日里对他还算公正的族老们,此刻竟都半眯着眼睛,装聋作哑,连一句维护的话都不肯说。
就连口口声声说对他与两个兄弟一碗水端平的养父,也只是站在一旁,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替他出头的意思。
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从绍明远的心底蔓延开来。
他只觉得鼻头发酸,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委屈与心灰意冷,仿佛自己成了这满堂族人眼中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