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实验机车的初步成功,如同在格物院内部投入了一颗火种,瞬间点燃了所有参与者的激情与雄心。
详细的数据分析报告被反复研讨,每一个微小的瑕疵都被放大检视,改进方案以惊人的速度提出、验证、再优化。
张墨和林致远几乎长在了机车坊,赵铁锤带领的驾驶维护小组也在一次次重复测试中变得愈发熟练。
叶明没有让这份喜悦停留在试验场。
他一面督促“轨道机车坊”加速扩建,一面将那份包含详细测试数据、改进方案以及《京郊—通州试验线建设规划》的奏章,郑重呈递给了皇帝李君泽。
规划中提出,选择从京郊西山“轨道机车坊”附近为起点,至京畿重要水陆枢纽通州码头为终点,修筑一条长约二十里的标准试验轨道。
此线路地形相对平缓,沿途多为官田和荒地,拆迁阻力小,且连接矿区(煤炭)、工坊区与物流码头,极具经济与军事价值。
朝会上,这份规划引发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的讨论。
支持者以工部、户部务实派及部分见识过“铁马”模型威力的将领为首慷慨陈词:
“陛下!此‘铁马’若能成,自西山矿场至通州码头,煤炭、军械、粮秣转运,朝发夕至,效率何止提升十倍!于国计民生,于边防巩固,有百利而无一害!”
“且此乃试验之线,长度适中,耗资可控,正可验证‘铁马’实用之效与轨道修筑之法,为日后推广积累经验!”
反对者(部分守旧文官、担忧工程扰民的地方官员及与运河漕运利益紧密相关者)则忧心忡忡:
“陛下,三思啊!二十里轨道,虽说不长,然开山辟土,铺设铁轨,所费不赀!如今北疆方靖,国库吃紧,岂可再兴如此浩大工程?”
“且通州乃漕运咽喉,运河之上,舟楫如梭,乃南北命脉。若此‘铁马’横行于岸,惊扰漕船,阻塞河道,岂非动摇国本?”
“更有甚者,此物运行,轰鸣震地,黑烟蔽日,恐惊扰沿途百姓,坏了京畿风水!”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焦点集中在耗费、对漕运的影响以及对民生的扰患上。
叶明耐心听完各方意见,这才出列,从容应对:“陛下,诸位同僚所虑,皆在情理之中。然,容臣一一剖析。”
“其一,耗费问题。此试验线所用铁轨,可由格物院与工部联合研制新型轧制法,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枕木可采用北疆运来的廉价松木经防腐处理。且此线修通后,其转运之利,短期便可节省大量陆路运输损耗,长远看,绝非耗资,而是投资。”
“其二,漕运干扰。规划线路特意避开了运河堤岸核心区,最近处亦有百丈之遥。‘铁马’运行于固定轨道,与运河船只各行其道,何来惊扰阻塞?反倒可为漕粮转运提供更快捷的岸上接驳,提升整体物流效率!”
“其三,民生扰害。轨道所经之处,多选荒地、官道旁侧,尽量远离村落。至于声响烟雾,此乃初代‘铁马’难免之弊,格物院已在着力改进锅炉燃烧效率与消音设计。且相较其为百姓带来廉价物资、为商户带来便捷运输之大利,此等微瑕,孰轻孰重?”
他最后加重语气:“陛下,昔日运河开凿,亦曾耗费巨万,争议不休。然其贯通南北,泽被后世,功在千秋!今‘铁马’之道,其利不下于运河,且不受气候水文所限,四时不辍!此乃国之新脉,岂能因一时之费、一隅之扰而裹足不前?请陛下圣裁!”
叶明的反驳有理有据,描绘的前景更是令人神往。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为之动容。
李君泽高坐御座,目光扫过下方。他深知叶明所图乃是大庆长远之利,且北疆之战已证明格物院非是空谈。
他最终缓缓开口:“叶卿所言,老成谋国。京通试验线,准予筹建。着工部、户部、文华殿及顺天府协同办理,务必减少扰民,妥善安置。所需钱粮物料,由内帑拨付三成,其余由户部及招商筹措。此线,务必在明年秋粮北运前,初具雏形!”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望!”叶明肃然应诺。
有了皇帝旨意,巨大的国家机器开始缓缓转向。工部勘测队迅速出发,户部开始核算钱粮,顺天府则着手协调沿途用地。
一场以钢铁和蒸汽为主题的宏大试验,即将在京畿大地拉开序幕。
然而,就在大庆君臣为“铁马”蓝图而振奋之时,遥远的北方,狄族大汗的金帐内,气氛却压抑而阴鸷。
鹰嘴崖与狼牙口的连续惨败,尤其是“磐石”战车那令人绝望的防御与“铁蒺藜”那防不胜防的诡诈,已深深烙印在每个狄族将领心中。
劫掠来的奴隶消耗殆尽,精锐的“金狼骑”折损颇重,大汗的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此刻,金帐内炭火熊熊,映照着几位狄族核心贵族和将领铁青的脸。
一名侥幸从狼牙口逃脱、衣衫褴褛的千夫长,正跪在地上,用带着恐惧的声音,详细描述着那钢铁怪物如何刀箭不入,如何喷吐致命的箭雨,以及脚下随时可能爆开的“地狱之火”。
“……大汗,那不是人力可敌的东西!我们的勇士,像野草一样被收割……必须,必须找到克制它的办法!”千夫长最后以头抢地,声音嘶哑。
狄族大汗,一个面容粗犷、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沉默地听完,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短刀。
良久,他才阴沉地开口:“南下劫掠的路,被那铁疙瘩堵死了。硬拼,是拿我们勇士的命去填。”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众人:“但我们草原的雄鹰,从不会在一棵树上撞死。汉人有句话,叫‘釜底抽薪’。那铁疙瘩再厉害,也需要人来造,需要煤来烧,需要铁来铸。”
一位头发花白、眼神狡黠的老萨满开口道:“大汗英明。我们派去南边的‘眼睛’传回消息,那叶明不仅在边关弄这些杀人的东西,在京城,还在搞什么能让布织得更快、让水自己跑到田里的机器,甚至……听说还在修一种能在铁路上自己跑的‘铁马车’!”
“铁马车?”帐中众人露出惊疑之色。
“不错。”老萨满点头,“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模样,但据说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得很快,能拉很多货物。那叶明,是想用这些奇技淫巧,从根本上让南朝变得更富、更强。若让他们成了,我们草原,将永无宁日!”
金帐内一片死寂。如果说“磐石”是堵在门口的恶狼,那南朝内部这些层出不穷的新东西,就是正在催生更多恶狼的母巢。
狄族大汗猛地将短刀插进面前的羊皮地图,刀尖正落在标注“京城”的位置上,眼中凶光毕露:“不能让他们安心造那些东西!明的打不过,就来暗的!传令下去。”
“一,加派精锐‘鬼骑’,深入南朝腹地,不再以劫掠为主,专事破坏!找到他们的矿场、工坊,尤其是那格物院和造‘铁马’的地方,能烧就烧,能毁就毁!杀他们的工匠!”
“二,重金收买南朝不得志的官吏、商人,为我们传递消息,必要时在内部制造麻烦!”
“三,联络西边高原上的那些部落,还有东边海上的倭寇,许以重利,让他们一起给南朝找点事做!我们要让那叶明,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一场针对大庆技术核心与后勤命脉的、更加隐蔽、也更加恶毒的暗战与袭扰,在狄族大汗的咬牙切齿中,正式部署下去。
草原的阴影,再次悄然蔓延,这一次,它的目标不仅仅是边关的城墙,更是帝国新兴的工业心脏与交通脉络。